锦绣不良缘

　　徐文皱着眉，对夏氏道：“你先回去歇着。”又对王师傅道，“继续下料，今晚上不能歇。”他推着夏氏往外面走，“你别在这里裹乱，早些和绣娘去一起歇着。”

　　夏氏还想说什么，被徐文按住了嘴，“有什么事，明早再说了。”

　　王师傅冷笑着看东家把夏氏推出门，抽下肩头的衣服，甩了甩。“娘们儿有娘们儿做的事，少来男人堆里裹乱。”

　　夏氏眉毛一竖，挣开徐文，上去对着王师傅就是一巴掌。“你现在就给我走人！”

　　王师傅被打了个措不及手，先是一愣，旋即转过来，舔了舔嘴巴里不小心咬破的地方，吐出一口血沫子。“行啊，我走。先把工钱算给我。”

　　“工钱？”夏氏冷笑，“你都不晓得偷了多少染料出去卖钱，还想要工钱？”

　　坊中正在下料的工人们停了下来，纷纷往东家这边聚过来，彼此之间窃窃私语。

　　有些人却是早就听到了些风声，不过见东家一直没处置，还以为是东家默认的，私底下没少嫉妒王师傅受东家喜欢。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东家是积怨已久，早就想叫人走？不过是碍于多年的情面，不说出口。不知道今儿是怎么回事，一点前兆都没有，这就叫人走。

　　王师傅看看左右，喝道：“看什么，看什么，都去做活去。这里没你们事。”他冷冷看着夏氏，心里气壮得很，笃定东家不会把自己给赶走。

　　现在正是赶货的时候，若是他走了，剩下的一个人可做不了。新来的师傅和自己方子不同，一时难以上手。这晚一点都有可能完不成货，东家只要不是想挨罚进牢，必得留下自己。

　　“我说，东家，”王师傅双手抱胸，老神在在地看着徐文，“好端端的污蔑人，说我偷了东西去卖，可有证据？平白无故的这般诬陷人，我可是要报官去，给自己找个清白的。”

　　夏氏冷笑，“好啊，叫上周货郎，我们一道上衙门去。我倒是要看看，究竟谁占理！”

　　王师傅见她提起周货郎，心里有些发慌，却仍旧强辩道：“周货郎与我有什么干系？要上，我们仨一起去！”

　　“他怎么就没关系了？我都瞧见了，你们在后头的巷子里，一个收染料，一个收钱。”夏氏上前拽了王师傅的手，就朝外头走，“走，上衙门去！看看知府到底怎么判的。”

　　王师傅哪里敢跟她去，先前说去报官，也不过是吓唬吓唬东家，想在走人的时候多拿些钱。他是有一技之长的人，根本就不怕离了这家没饭吃。可钱谁不喜欢，能多一点都好。

　　现在见东家手里似乎真的有自己把柄，王师傅自然急了起来。不过他还不想自乱阵脚，先坐实了自己偷盗的事。

　　“我不去！武林谁不知道吕知府和你们家是姻亲，哪里会秉公断案。到时候把我来个屈打成招，我还有老有小，不吃这份冤枉罪。”王师傅赖在地上，任凭夏氏怎么推攘都不起来。“东家，在人前说我偷盗，往后我从你家走了，还有敢要我的？”

　　夏氏累出一身汗，还是没能把个大男人给拖动，她气恨地朝王师傅身上踢了一脚，“你给我起来你！像你这样的，有人要才是奇怪。你自己说说，从你到我家染坊来之后，我们可有亏待过你？月钱不说，逢年过节就是礼钱都不少的。你对得起我们吗你！”

　　徐文将妻子拉开，“有什么事，明早再说，这里正干活儿呢！”夏氏气恼地推了他一把，“你就晓得整体退退退，忍忍忍，结果呢？看看你那二姐，再看看这个畜生。有什么用？”

　　夏氏越说越气，又朝王师傅身上补了一脚。

　　王师傅一直抱头嚷嚷着不走，冷不防被夏氏一脚踢得往后面倒，后面正好一根长出来的木头重重地撞在腰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受了痛，王师傅的脾气就上来了。他也不顾现在是什么地方，也不看眼前站着的是什么人，一把从地上爬起来，随身操起边上一根晒布的竹竿子就往夏氏头上砸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离得最近的徐文当时就傻了眼，工人们离得近，也赶不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夏氏挨了一记打后软乎乎地弹到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王师傅见夏氏晕厥过去，脑子才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犯下了大事。他赶紧扔了竹竿子，一步步往后退，抵着身后那堆叠得高高的坯布，拼命摇头。

　　“不、不是我。是、她先踢的我，她先动手的。我、我……”王师傅一双眯缝眼往徐文身上瞄过去，“东家，不、不赖我。”

　　徐文哪里顾得上他，一把将地上的夏氏抱起来，高声唤着伙计去套车开门，准备带夏氏上医馆去。

　　王师傅吓得有些尿湿了裤子，见东家带着婆娘要走，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跑得远远的。

　　什么娘老子，什么媳妇儿子，孙子都不要了。

　　活命要紧。

　　后院的徐锦绣刚合眼没多久，还没完全睡死过去就叫前院的动静给吵醒了。

　　这时候的夜里不像徐锦绣那个年代，车水马龙，就是再晚都热闹。夜生活不丰富的古代，家家户户早早就关了门，吹灯睡了。寂静的夜里，徐家染坊前院的动静听起来格外清晰。

　　徐锦绣皱着眉从床上利落地翻身起来，抓起床头放着的一件外衣披在身上，朝前院飞奔过去。

　　她到的时候，真好见王师傅偷摸着想跟在徐文后头走。徐锦绣扬声喊道：“王师傅！你要上哪儿去？”

　　王师傅一听这声音，头都不敢回，原本还偷偷摸摸的动作，瞬间就大了起来，撒丫子就往外跑。

　　徐锦绣紧紧跟在他后面，边跑边喊：“杀人啦！杀人啦！”

　　一条街上的住户都被这声音给吵醒了，纷纷点亮了烛灯。若说是偷盗，也许动静还没那么大，可要扯上杀人，住在这里的所有人心里都害怕。万一那个杀了人的跑进自家来把自己给杀了怎么办？

　　徐锦绣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只看王师傅的动作鬼祟，就知道八成是出事。她死死跟在人后面追，就挑那种事儿大的喊，非得把街坊邻居给叫出来和自己一起抓才算完。

　　果不其然，有那等仗着自己壮实的大胆汉子光着膀子提着镰刀锄头菜刀，赤着脚就冲出来。

　　“人呢？在哪儿？”

　　徐锦绣往前头那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不敢停下来的王师傅指，“就那个！”

　　王师傅听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心里也越来越慌。这时候城门已经关了，他是绝无可能往城外跑的。索性这地方离运河还近，他又是个会水性的，还不如直接跳河，半夜三更瞧不见，运河的范围又大，难找人。

　　心里这么一想，王师傅就脚下一转，调转了原本笔直的方向，往边上的一条小巷子里面跑。

　　徐锦绣赶紧追着人往边上的巷子钻，两条腿轮的飞快，就怕没把人看住叫他给逃了。

　　却听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徐锦绣心下“咯噔”，觉得完了，追不到了。可她仍然不死心地往运河边上跑。

　　又是一记重物落水的声音，旋即传来王师傅哭爹喊娘的叫疼。

　　徐锦绣心一下就不慌了，跑到运河边时，已经有这边的住家提着烛灯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微弱的烛光照不亮整条运河，但却能勉强看清距离岸边很近的运河情况。跳入水中的王师傅正努力地想要甩开紧紧咬住自己胳膊的一条狗，他一下一下地打在那条狗的脑袋上，却惹得那条狗越咬越紧。

　　徐锦绣起先以为是自家的达达尼昂，她出来的时候因为急，所以没把门给关上，狗子跟在自己后面跑出来也是可能的。可后来再仔细看看，觉得有些不对。

　　这条狗和自家一身光溜全黄色皮毛的达达尼昂不是一条，虽然也是黄狗，但半边脸是白的。

　　达达尼昂的狂吠声在不远处传来，并且越来越近。犬吠之声，还伴随着巡夜衙役的马蹄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巡夜的捕头骑着高头大马，举着火把从人群中穿过。

　　徐锦绣指着水里脱力到要晕过去的王师傅，“这个人，杀了人。”

　　杀人？！这还了得！

　　捕头的眼睛一眯，从马上跳下，指挥着身后的属下跳入水中，将王师傅给拉上来，当即就用绳子捆了绑去衙门。

　　捕头倒是没走，他见徐锦绣仿佛是知情人，便上前问道：“你是谁家的丫头？你阿爸和姆妈呢？”

　　徐锦绣脸色一白，出来的时候就没见自己的父母。她一跺脚，又赶紧朝家的方向跑过去。

　　该不会真的让自己一语成箴，王师傅把她父母给杀了吧？

　　正和水里跳上来的小伙伴玩闹的达达尼昂一见小主人跑了，自己也撇下玩伴一起跟着跑回去。

　　犬吠声叫了一路，运河两边住户的家里都渐渐点亮了烛火。

　　今夜的武林城，注定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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