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不良缘

　　徐文站在转角，听着薛亮的笑声，到底没走过去。他转出大牢，在门口立着。等薛亮父子出来后，他迎了上去。

　　薛亮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你怎么来了？”

　　徐文绝口不提薛亮红肿的眼圈，只装作没瞧见，“二姐有法子能活命了。”

　　薛亮忙把他拉到角落，想了想，又把儿子叫来跟前，“你去对面的点心铺子给燕娘买些点心。”

　　薛淳点点头，不疑有他，当下就离开了。

　　支开了儿子，薛亮才放下心来，“说说，怎么回事？谁想的法子？”

　　徐文把事情从头到尾一一说与他听，又道：“往后淳哥儿，你多担待些。没了姆妈的孩子可怜。”

　　“我晓得，是我亲儿子。”薛亮叹了一声，“我回去准备准备，多预备些银钱好叫你二姐带上。”

　　徐文一想，觉得也对。等薛淳回来，两人道了别，各自去准备银钱。

　　夏家人正聚在一起给徐锦绣过生辰。

　　十五年没吃蛋糕，徐锦绣还是有那么一丁点想的，不过她没那么心灵手巧，想办法做个出来解解馋。所以这次的生辰，和以前一样，还是由家里面张罗一桌好菜，有肉没有酒。

　　夏家不富裕，夏氏不想太叫娘家破费，自己偷偷当了个簪子，换来的钱假装是自己原先带身上的。

　　应氏心细，哪里不知道这些，只也装着罢了，背地里偷偷地同夏老童生抹眼泪。“她们娘儿俩，也太苦了。”

　　夏老童生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丢，“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少担这些心了。”

　　“心里明白道理，可哪里就做得到呢。”应氏没好气地道，“不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当然不心疼了。”

　　夏老童生被老妻说得哭笑不得，“那你想叫我怎么做？”他指着桌上已经装裱好的一副字，“喏，这是我要给绣姐儿的生辰礼。”

　　应氏嗤之以鼻，“能换多少钱，有什么用。”

　　“我们家就这情况，能上哪儿变出钱来？”夏老童生搂着老妻安慰她，“我心里也急，也怕，也慌。可瞎操心并无任何用处。由着她们去吧，女儿都这般大了，看绣姐儿的样子，也算是老了有个依靠。我这心且算放下了一大半。”

　　应氏倚在他的怀里，擦了擦眼泪，不敢再哭，唯恐等下见了人被看出来。“你说，她们真的要回去？”

　　夏老童生默了一会儿，道：“不回去能怎么办？绣姐儿带着她姆妈，能嫁得了什么好人家？便是绣姐儿不嫁人，守着她姆妈一辈子，她姆妈心里就乐意？怕是进了棺材眼睛都闭不上。”

　　“去，去去去。”应氏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什么棺材不棺材的，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夏老童生笑着同她赔罪，心思一转，赶紧把话头给挑开了。“过几日就是二月二，绣姐儿一个姑娘总不好老拘在家里头，叫她出去玩吧。她不是同颜家的小姐关系好？问问她，那日他们要不要一道出去东湖或者运河耍。”

　　他这么一提，应氏立刻就被带偏了，“是是是，你倒是提醒我了。”她在心里盘算起来，“绣姐儿这回来也没带什么衣裳，若是出去玩，总不好穿那等旧的。叫人笑话。”

　　可是她现做，怕也来不及。

　　夏老童生成功把应氏给带偏了，自己个儿心里偷着乐，重新捧着书看，留应氏一个人在那边儿烦恼。

　　颜家的马车在夏家门口还没停稳，颜兮兮就急吼吼地从马车上跳下来。楼时渊颇是无奈地在她后头喊：“仔细摔着了！”

　　林静脩跟着他俩跳下车，在夏家门口看了一会儿，才撩了下摆，迈步走进去。

　　吕氏不认得他们，上前道：“三位是？”她上下打量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少女，必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另两个书生模样的……莫非是公爹的学生？

　　吕氏唯恐怠慢了人家，扬声叫了夏老童生出来，又将三人迎去正堂，自己上厨房去倒水。

　　颜兮兮上前拦着吕氏，“这位想来就是绣娘的舅娘吧？我姓颜，是颜家的大姐儿。”

　　她这么一说，吕氏“哦——”了一声就知道了，脸上的笑真诚了几分，“原来是颜小姐，来寻绣姐儿的吧？我替你把她叫来。”

　　徐锦绣抱着个笸箩，刚喂完鸡，提着裙子进来正堂。她低头看着脚下，没留意堂中的人。“舅娘，外头怎么有马车？是谁来了？”

　　颜兮兮眼睛一亮，跑上去要抱住，结果被徐锦绣一身鸡粪味道给熏了回来。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满是控诉。“这都什么味儿啊。”

　　“我刚去鸡圈喂鸡呢。”徐锦绣忍俊不禁，把笸箩靠在门边，“且等等，我去换身衣裳啊。”抬眼又见楼时渊和林静脩，远远地朝他们行了礼，径自去了屋子。

　　循声而来的夏老童生与两个书生打了个照面，“咦——你们……是？”

　　林静脩与楼时渊上前行了一礼，“夏先生。”

　　夏老童生略一思索，印象里似乎没教过这两位，不由道：“不知二位师出何门？”

　　“我们原是万松书院的学生，而今赶来武林，乃是为了开春的院试。”楼时渊指着林静脩道，“学生楼姓，名时渊，字季玄，与颜家乃是表亲。这位姓林，乃是我的好友。”

　　林静脩得了好友的介绍，才上前，“学生林静脩，见过夏先生。在书院教习字帖的魏先生多次提及夏先生，今日有幸相见，不知可否求得先生指点。”

　　夏老童生对好学之人是最欣赏不过，当下便道：“好好好，你们随我去书房。”

　　颜兮兮还没顾得上说话，就傻着眼看表哥被拉走。她肚子里纳了闷，先前可没听说是上门来拜会什么先生的。转念一想，她又为手帕交感到高兴，没想到绣娘竟有这么个阿公，怪不得她的字写得那么好。

　　徐锦绣换了一身靛青色麻布衣裳，重新洗梳之后，又细细闻了身上的味道，确定没有怪味，才出来见客。“你今天怎么来了？”

　　还一路跑到了自己阿公家里。徐锦绣记得自己好像从来没告诉过颜兮兮夏老童生家住哪里。

　　颜兮兮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小鼻子一耸一耸嗅着，确定没味道了才贴上去。她搂着徐锦绣的胳膊，“这不是，给你过生辰来了嘛。”又凑近徐锦绣的耳边，“你阿爸不好意思来，让我给带了礼物。”

　　徐锦绣嘴角一弯，“我看你是在家里闲不住，想着法儿地出门耍才对。”

　　颜兮兮清了清嗓子，“不要揭穿我嘛，出来玩儿，给你过生辰，刚好赶在一起罢了。”她拉着徐锦绣到桌边，“你看，这份是我的。”她拿起一个锦盒，里头装的是一支水晶雕制而成的兰花簪。

　　“这个是表哥和林大哥一起送的。”穷书生没什么钱，一个作画一个题诗，混在一起且算是一份礼了。

　　徐锦绣那起那副蝶恋花，笑道：“得叫他俩速速入了馆阁才好，往后我便是穷得没饭吃，拿去卖还能有个好价钱。”

　　颜兮兮故意捏着鼻子，“一股子的铜臭味。”她眼睛一转，扫视正堂一圈，见没人留意她们，赶紧碰了碰徐锦绣，“喏，那个顶大的盒子，是徐伯伯给你的的。”

　　徐锦绣不置可否地取来打开，见了里面的东西后，沉吟不语。

　　原来她阿爸一直知道。

　　盒子里是整整齐齐的三刀宣纸，角落里还并排放了三支狼毫笔。

　　颜兮兮见夏氏进来，小声道：“徐伯伯让我和你说，他不通文墨，挑不好墨。说是等回头你回去了，给了你钱，让你自己买去。”

　　徐锦绣把东西收好，“那还叫什么生辰礼。”语气听起来不满，可上扬的嘴角流露出心里的高兴。

　　“是兮姐儿来了呀，多亏你还惦记着绣娘，特特从馒头山赶过来。”夏氏递了一杯蜜茶给颜兮兮，“渴了吧？快喝喝看，是我姆妈老家的手艺，同武林城的蜜茶不大一样。”

　　颜兮兮看着艳红色的茶汤，犹如血色，有些不敢喝。徐锦绣笑道：“哟，你也有不敢的事儿？”颜兮兮叫她一激，大口灌了，咂巴嘴，“不错嘛。”

　　看起来有些慌兮兮的，味儿挺好。

　　夏氏见她喜欢，便道：“既然兮姐儿欢喜，回头给你包些带回去喝。”

　　有白吃白拿的好事，颜兮兮的嘴巴越发甜了，哄得夏氏搂着她不愿松手。

　　这才像个女孩儿的样子嘛。

　　颜兮兮抱着别人家的母亲撒了半天娇，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二月二你同我们一起去东湖玩吗？”

　　东湖……徐锦绣心里有些疙瘩。不过她不愿扫了颜兮兮的好意，不过犹豫片刻，就点了头，“好，一道去。到时候我们哪里见？”

　　颜兮兮摆摆手，“不用你在城里等，坐我家马车去就行。从这里到东湖，那么远的路，怕是你得天不亮就动身。”

　　“那我可就搭了顺风车。”徐锦绣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可没有车马费给你哦。”

　　颜兮兮翻了个白眼，“稀罕那点钱。”又腆着脸道，“你阿婆手艺好，叫她帮我绣块帕子呗，算抵你的车马钱。”

　　徐锦绣哼哼一笑，在颜兮兮的额头正中间戳了个红印。

　　“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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