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在上

　　“公主，来，啊……”

　　叶新绿微张着嘴，夏岚拿唇刷蘸取药膏后小心地为她上药，待细细看了她下唇上的伤口，她一边皱眉一边痛心疾首地发表心声，“公主，你晚上起来怎么也不小心点，把自己摔成这样，门牙没掉也算是老天爷大发慈悲保佑了……”

　　叶新绿眼睛里含着将坠未坠的水光，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又因下唇不能动，她只能勉强发出有些模糊的声音，“好夏岚，你下手轻一点啊……”

　　夏岚手停了一下，再有动作时力度轻了许多，“这样还疼不疼？”

　　叶新绿轻轻摇头。

　　待上完药，夏岚正儿八经地看了叶新绿一眼，忽地长长一叹。

　　叶新绿顿时有些忐忑地看着她。

　　夏岚这丫头只比她小一岁。

　　虽然夏岚在别的地方看似懵懂单纯，可是在照顾她生活起居这一事上，她却是占据着直接的主导的。此刻夏岚她神色难得这么严肃，叶新绿忍不住忐忑地自我揣测，难道……她毁容了？

　　正想着，夏岚已经去梳妆台前取了小镜子过来递给她，“你自己……”话未说完，她已经忍不住，对着一脸惊愕的叶新绿半弯下腰来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公主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下唇肿得，肿得就像个橘子瓣似的……”

　　叶新绿：“……”

　　叶新绿抢过镜子瞄了一眼，嘴角微抽。

　　药膏是橘色的，她的下唇是肿的，看起来可不就像是……夏岚用橘子瓣这个形容其实还是挺生动且贴切的。

　　可是……

　　叶新绿毫不犹豫地扔了小镜子，随即取出手帕把自己的下半张脸遮住，然后定定地看着正笑得乐不可支的夏岚。她的眸子里没有什么笑意，夏岚笑着笑着表情忽地一僵，随即识相地憋住了笑，“公主，我先出去了……”

　　叶新绿用力地瞪了她一眼，凶巴巴地道，“出去做什么？过来给我念书。”

　　夏岚瞬间笑不出来了，她哭丧着脸，“公主，你就饶了我吧……”

　　那些艰涩绕口的文章，她站着念都能睡着，也不明白公主她为什么爱看这样的书……

　　叶新绿继续用目光施以威压，“不行！”

　　夏岚嗷呜一声，抛弃尊严扑到叶新绿的腿上，“公主，奴婢知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绕过奴婢这一次吧……”

　　“哼！”

　　“公主……”夏岚努力挤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公主你对奴婢最好了……”

　　“不，你错了。”叶新绿低头轻抚袖口，云淡风轻，“橘子瓣是没有感情的，它不明白什么叫对人好……”

　　夏岚：“……”

　　——

　　叶新绿唇上的橘肿过了三四天才完全消下去。

　　在此期间，叶新绿没有遵从叶晗的意思去找青皇更改心意，叶晗都再没有来找过她，可是……青皇给她与祁易莘赐婚的圣旨不知道因何原因也没有如期而至，这让叶新绿颇有些担心。

　　她打发夏岚去打听消息，夏岚回来后说皇贵妃有意拦阻，这几日一直在劝青皇改变主意，希望青皇能赐婚祁易莘和叶黛绿，但一向对皇贵妃百依百顺的青皇此次的态度却很坚决，无论皇贵妃怎么劝说都没有答应。至于赐婚圣旨为何迟迟未下，或是因为近日朝中事务增多，圣旨在门下省处耽搁了。

　　叶新绿心情稍松，但她想起那天晚上叶晗冷冷地对她说“谁是你哥哥？”时的情景，心情又再揪紧。

　　叶晗似乎并不想当她的哥哥，而且，他对她，似乎存在着某种……不/伦的情感。

　　她本以为叶晗阻拦她嫁给祁易莘是为了叶黛绿，可是她在情绪平静过来后仔细回想，他两次亲她，在她说非祁易莘不嫁时满脸阴沉，甚至在她大声说她只会把他当做哥哥时冷着脸低头要强行亲她……

　　这样的言行，哪里是一个哥哥对妹妹应有的？

　　至于她下唇处的伤口，她对夏岚说是她在半夜起来时不小心摔的，实质却是在那晚上她因要躲避叶晗，挣扎间从他膝上摔跌下来，才不小心磕破了嘴唇，染了一嘴的血……最后还是叶晗亲手给她处理完伤口才脸色很不好地离开的。

　　万千思绪掠过，叶新绿眉头紧蹙。

　　夏岚一直在一旁端详叶新绿的神色，眼看她神色几番纠结变幻，最后回归平静与坚定，她欲要询问，便听到叶新绿淡淡地开口，“夏岚，替我梳妆，我要去两仪殿。”

　　——

　　从小到大，其实叶新绿没少来两仪殿，不过，这仅限于德敏皇后还在的时候。

　　德敏皇后不在以后，她从祁府回来，前几年里她还是会时不时跑来两仪殿找青皇，可是她来的时候，青皇不是被那些大臣们缠着，便是被皇贵妃缠着，叶新绿在两仪殿外左等右等，总等不到青皇的传召，几番白站落得腰酸背痛以后，自此以后，叶新绿便也不再主动来两仪殿了。

　　故而此次再来两仪殿，当叶新绿毫无障碍地直接顺利地见到青皇时，她是有那么些许的恍惚。

　　往日里苦苦难求的事情，现在忽然一下子唾手可得，这也难怪让人如在梦中。

　　青皇把手里的折子放到一边，看到叶新绿还在殿中傻傻地看着他，他笑了笑，朝她招手，让她来他跟前，“珰珰，过来。”

　　叶新绿走到他面前时，青皇正好把一幅图张开，他抬头，看见叶新绿愣愣地在他案前站着，他又是慈爱一笑，“到父皇身边来。”

　　叶新绿走到青皇身边，低头时看到青皇手里展开的竟然是曲江的布局图。

　　青皇伸出手指在图上某处轻轻一点，又画了一块鸡蛋般大小的无形圈圈，然后看她，“珰珰，你喜欢这一处吗？”

　　叶新绿看了看，大概记起那地方临着曲水，风景优美，因不在游人能涉及的范围，环境也比别的地方清净，作为住处自然很是合适。

　　青皇一直在细看叶新绿的神情，她未及言说，他已然颔首，“既然你喜欢，那父皇把这一处赐给你，建你的公主府好不好？”

　　叶新绿有些意外，“父皇……”

　　“怎么？不喜欢？”

　　“不是……”叶新绿还是惊讶，“父皇怎么……”

　　青皇轻舒一口气，眼神和笑容皆有些复杂，“朕不能再委屈珰珰了，再委屈下去，朕以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的母后。”

　　叶新绿摇头，“珰珰不觉得委屈。”

　　青皇静默须臾，轻叹一声，“你这孩子，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和你的母后一点都不像。”

　　叶新绿愕然，正要说话，又看到青皇眼中泛起追忆，他轻声道，“生于皇家，你不争，别人争，你不抢，别人抢，不争不抢之人，到最后极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甚至，失去更多。你，不怕？”

　　“怕。”叶新绿抿唇，“可是……”

　　“可是什么？”

　　“父皇仁慈厚爱，珰珰之所求，父皇均已应允，珰珰已经知足，别无他求。”

　　青皇顿了顿，伸手想要去揉叶新绿的头发，但他的手在要碰到少女的髻发前停住，随即收了回来，长长一舒，“珰珰长大了……”

　　他慨叹一声，言语间似是有些对过去的怀念。

　　叶新绿心里蓦地起了些心酸，她有些难过地看向青皇，可青皇已经垂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没过多久，木总管进来宣禀，“陛下，太子求见。”

　　青皇回神，“让他进来。”

　　“是，陛下。”

　　木总管转身出去宣请，叶新绿看向青皇，欲言又止，“父皇……”

　　“嗯？”

　　“如果我……”叶新绿还没有说完，已经听得叶晗的脚步声在一步步地接近，她顿了顿，轻声道，“父皇，如果我不想那么早嫁人……可以吗？”

　　“你的公主府从动工到彻底完工大概需要一年左右，你便是想要提前出嫁，遵从礼制而言，大概也是不行的。不过，给你和祁易莘赐婚的圣旨过几天便会下达，你们的婚事还是先定下来比较好。”

　　“……多谢父皇。”

　　青皇并没有发现叶新绿的异常，只随意地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

　　“是，儿臣告退。”

　　叶新绿朝殿外走去，路过叶晗时，她垂首依礼唤了一声不大不小的“皇兄”，不及叶晗有所应答，便率先往外走，快要走到殿门处时，她隐约能听到叶晗陈述事情的声音……

　　出来以后，看到木总管守在殿门处。

　　叶新绿笑着朝他点点头，对方则是垂首恭敬微笑，“长公主殿下慢走。”

　　——

　　带着夏岚回到笙绿殿，两人穿过梨花林正要架梯子翻墙出宫去，夏岚在往常放梯子的地方四处找寻一番，急切又疑惑地对叶新绿道，“公主，梯子不见了。”

　　叶新绿浅浅皱眉。

　　梯子一直放在固定的树下，按理说不会忽然消失不见，难道……

　　叶新绿抿了抿唇，“从承天门出去吧。”

　　夏岚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叶新绿的脸，“公主，是不是我们偷跑出宫的事情被皇上知道了，所以他才让人把我们的梯子给取走了？”

　　“父皇一早就知……”叶新绿忽地一静，半晌后才又道，“或许你的猜测是对的。”

　　夏岚睁大眼睛，“那……”

　　“不必担心，父皇并没有怪罪我们。”

　　夏岚长舒一口气，颇有些后怕地用手心抚着心口，叶新绿笑看她一起一伏的模样，微微摇头。

　　夏岚对于内幕一无所知，叶新绿抿了抿唇，想到什么，她的眸色又略略变得凝重起来。

　　青皇其实在很早以前便知道她会攀爬梯子到宫外去，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闭着眼睛放任她自由来去，没理由现在忽然命人把梯子收了回去……想来，那梯子，大概是叶晗命人收走了吧。

　　叶晗他……

　　叶新绿收紧手心，指尖缓缓泛起些许青白来。

　　两主仆步行至祁府时，祁夫人看到叶新绿额头上的细汗，忙拉她坐下，又着急地吩咐侍人上茶，然后又拿出手帕一边为叶新绿擦汗一边道，“现在是午时，阳光很烈，你们两个怎么在这个时候出宫来？还不戴幕离，很容易晒伤的。”

　　夏岚吐了吐舌头，“祁夫人，我去找芍药说说话。”

　　“去吧去吧，芍药这丫头今天早上还念着你呢……”

　　夏岚欢喜地出屋去了。

　　屋里再无别人。

　　叶新绿抱着祁夫人的手，亲昵地靠在她身上，声音软软的，像是在撒娇，“祁夫人……”

　　德敏皇后去了以后，叶新绿得到祁夫人的照顾颇多，长时间相处以来，在她心里面，祁夫人已经成为一个对她来说很是重要的人，重要的程度几乎等同于第二个阿娘一般的存在。

　　祁夫人伸手轻掐了一下叶新绿的脸蛋，笑容满面，存心要打趣她，“还叫我祁夫人？”

　　叶新绿身子一僵，有些局促地看向祁夫人，“你……你都知道了？”

　　“这是自然，莘儿已经和我们说了。”祁夫人有些慨叹，“这些年来，我看着你们一天天长大，本来想着你若是不喜欢莘儿，要嫁给别人，我还有些舍不得，可如今你们两情相悦，皇上又为你们赐婚，我实在是高兴，想来牧梨在天之灵能得知这个消息，心情一定也会和我一样。”

　　两情……相悦？

　　叶新绿有些怔愣。

　　是祁易莘和祁夫人说他和她是两情相悦的么？

　　他，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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