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谢景轩不明所以，云翎裹紧大氅，继续道：“画完之后先给慕容肆看。”

　　“你想借慕容肆之手除掉他？”谢景轩了悟道，慕容肆却不会允许慕容隶看到这幅画，若慕容隶见画像上的云翎，恐怕会不管不顾向将军府索要前朝太子，再倾己之力寻求名医为云翎治好脸伤。

　　慕容隶此人本就容易为美色所惑，慕容肆担心他为云翎蛊惑，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举动来，慕容肆实在不敢设想，也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你怎么就想着杀杀杀？”云翎白他一眼，谢景轩不甘地辩解：“战场上可不就是杀杀杀？”云翎一时语塞，无言以对，摇摇头：“你就未曾想过为何圣武帝允许我留在谢府，他就不怕你倒戈相向，与我合谋叛变？”

　　谢景轩不大以为然，想了想答：“我对你是兄弟情谊，我看他上次似乎是信了。”云翎盘腿坐下，谢景轩便也在他身旁席地而坐，扭头望着云翎蹙眉沉思，只见他露出一丝迷茫：“或许吧。但我听慕容锦提起过慕容肆在南蛮的二三事，我倒觉得他是个有眼光的人，而且十分多疑。”

　　“慕容肆子嗣不多，听锦哥哥说，是他有天做梦，梦见群鸟争鸣，合起杀了母亲，霸占鸟巢。慕容肆为此杀了一个儿子，剩下的女儿现下还在南蛮，并未接入京都。”

　　“只因为一个荒唐不可信的梦，便杀了亲子，你说可怕不可怕？”云翎咂咂嘴：“我看他其实并未对你解除戒心。只不过现在四方未稳，老家南蛮又出了巫蛊祸，他还要仰仗你们为他征战四方，见你对我有旧情，不如顺水推舟，让你欠他一个人情。”

　　“让虞繁期去画我，回去向慕容肆禀报，一方面使他确信我的脸还没好，稍微放下戒心，另一方面，就是在他心中埋下警惕的种子。他时日不多，我要他相信我就是他的定时炸弹，让他整日难以安宁。”

　　“再加上慕容隶的恶名在外，慕容肆就得好生想想，他若想要他慕容家坐稳这王朝，千秋万代，便不得不重立太子。”云翎半是推测半是确信：“我想慕容锦便会是最好的人选。”

　　“但你说他多疑，难保他不会提前对付你。”谢景轩有些不安：“上次你在我府中遇袭，不也是他的刺客？你还责我不够理智，这是在逼慕容肆除掉你。”

　　“……”云翎扑哧一笑：“我说谢将军，你还在委屈呢吧？”

　　谢景轩矢口否认：“没有。”

　　“当时也是我思虑不周。你想，他要杀我，怎么如此明目张胆，大白天的，而且只派两个人来？”

　　“他的确是在试探我们。”谢景轩皱起眉头：“我还是担心，他设若真的杀你，你又在东宫，如此危险。”

　　“所以我才责你不够理智。”云翎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慕容肆怎么都不会想到我自己入了宫。不过那次试探之后，慕容肆恐怕是更确认我们关系匪常，你当时若冷静处理，会降低他的戒心。”

　　谢景轩颔首：“我日后定然引以为戒。不过他真的不会痛下杀手？”

　　“他敢吗？”云翎笑着反问：“你投降南蛮前，我为救你，几乎要父亲将所有的谢家军都放给了你，你手下的是前朝最精锐的军队。他杀我，你势必生疑，到时候你带着你的谢家军再投降西戎北狄怎么办？”

　　“不说你生疑，怕他过河拆桥。就是你对我的情谊他看在眼里，也不敢轻举妄动。”云翎凝眉：“我先前是认为他必会杀我。可听素凡说他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现在慕容肆的当务之急，不是想方设法杀我一个体弱多病的前朝太子使你在关键时刻生贰心，而是为未来的皇帝拉拢你们这些兵权在握的大臣。”

　　“我让虞繁期画我正是出于这个目的。他看到画像后，一琢磨虞繁期为谁而画、为何而画，求画人会怎么做，忧思更甚。”云翎抬眼：“他对慕容隶的不放心，便是锦哥哥做太子的筹码。现在四方战火未熄，西戎北狄东倭哪一个不虎视眈眈？这皇位给谁，慕容肆还得好好想想。”

　　“这么说殿下还有妙计？”谢景轩挑眉问，云翎摊开双手，嘻嘻一笑：“没有，顺其自然。”

　　“好，若虞繁期来将军府，我便知会你。”谢景轩又问：“你还记得鸣春么？”云翎仰头思索，片刻后点点下巴：“是明秀手下的人，她还在东宫？”

　　谢景轩颔首：“是。过一会儿素凡大约会将她带来，以后你与将军府便由她通传消息。”

　　“可信吗？”云翎谨慎发问，谢景轩忽然凑近了，低声耳语：“你与先帝的情况，也是她知会于我，你说可信吗？”云翎霎时红了耳根，灼热的呼吸喷在耳廓，他瑟缩脖子：“好吧。”

　　“妄生，在么？”房外有人敲门，谢景轩立即起身去开门：“是素凡。”

　　“说曹操曹操到。”云翎见素凡身后还跟着个女子，大眼睛浓眉毛，憨厚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跟在扁素凡身后，见到谢景轩立时恭敬地福身：“鸣春见过阁主。”

　　“恩。”谢景轩又恢复冰冷的模样，见到扁素凡也是微一颔首，将两人引进来，鸣春先探头观察房外情形，确认无谁跟踪才合上门。扁素凡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起云翎的手腕，一句话也没多说，拧眉号脉。

　　鸣春则跟在他俩身后，看见了云翎，咬住下唇没有请安，也没有简单地打招呼，只是定定地注视他。其实对这位太子的相貌是熟识了的，可是见过他毁容的样子，现在他又恢复得似乎较往日更好，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扁素凡跪坐在云翎面前为他诊脉，云翎敛眸沉思，鸣春细细地喊了一声：“殿下，您受苦了。”云翎拍拍身边的位置：“别紧张，来坐。我以前似乎见过你，不过没太注意。”

　　“奴婢只是个小人物，万不敢求殿下注意。”鸣春小心翼翼坐过去，将裙袖收敛好，云翎笑了笑：“别这么说自己，在云翎眼里，人无贵贱之分。”鸣春红着脸点点头，随即猛一惊醒似的，赶紧望向谢景轩：“阁主，您一怒之下杀了太子的亲卫，惊了太子，圣武帝要您去给个解释。”

　　“……”云翎一记眼刀杀向谢景轩：“你果然又冲动了。”

　　扁素凡大约是发现云翎脉象上无事，皱紧的眉头舒展开，笑眯眯地嘲讽：“一碰到与殿下有关的事，将军这暴脾气就控制不住。”谢景轩不动声色地瞪一眼扁素凡，被扁素凡瞪了回去，他转而向云翎抱拳：“殿下，我去去就来。”

　　云翎摆手：“不必再来，我现在的身份还不可暴露。”

　　谢景轩郑重道：“景轩会注意言行。”

　　云翎笑了笑：“下次见，景哥哥。”

　　谢景轩离开了银杏殿，扁素凡从怀中取出用特殊的纸包裹的面具，仔细为云翎带上，收起了他先前摘下的那张，两张仍是一模一样的黄黑脸。鸣春认真地将这张脸记下，点点头：“奴婢会保护好殿下。”

　　云翎问：“鸣春会武功？”

　　她点点头：“会一些，不知深浅，只希望能护殿下周全。”云翎感激地笑笑：“谢谢。”鸣春局促地一缩脖子：“殿下……不用客气。”

　　说起武功，扁素凡脑中灵光一现，他笑眯眯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言的神色，视线扫过鸣春，对方立刻领会，躬身告辞：“扁大夫似乎有要事说与殿下，奴婢先行告退。”

　　云翎喊住她：“齐澜齐公子在哪里？”鸣春想了想答：“在离银杏殿不远的问仪阁，殿下想见他么？奴婢特意请管事太监将奴婢调去服侍齐公子，若殿下想见，奴婢想个法子引他出来。”

　　“不必，我去见他就好。你且安慰他宽心，好生养病，云翎定会将他救出东宫。”

　　鸣春服侍齐澜一段时日，也是生了主仆情，立刻感激不尽道：“多谢殿下，奴婢这就回去告诉他。”

　　“别泄露我的身份。”云翎提醒她，鸣春机灵，自然知道这个，郑重点头：“殿下请放心。”说完躬身，倒退着走出门外。

　　云翎回头望向笑眯眯的扁素凡，忍不住掐他的侧脸：“我说扁大夫，不准笑！”扁素凡揉捏让云翎扯过的脸颊，不自觉地又弯起唇角，眉头皱着，有点像无奈地苦笑：“殿下真是强人所难。”

　　“……”云翎：“你支走鸣春，有什么想问我的？”

　　“殿下，臣乃扁鹊十一世孙，祖上代代行医，以悬壶济世为己任，除吾父不愿为医者，入朝为官外，其余皆为行医之人，臣更是打小被送去蓬莱……”

　　“然后然后！”云翎忙不迭打断他：“扁大夫，来个痛快的。”扁素凡眯起眼笑，用一双眯缝眼里透出的精光打量他，手重新按上云翎手腕，低声说：“殿下，你会武功。”

　　“骑马射箭我从小学。”云翎咽口唾沫，默默地收回手腕，掩饰道：“很正常。”扁素凡笑眯眯地说：“那是武技，不是武功。殿□□内的奇毒在缓慢消失，殿下的脉象亦与往日大为不同，是有内力的，且极为深厚。”

　　“恐怕与谢将军不相上下。”扁素凡疑惑不解地看他：“殿下为何不告诉谢将军？”云翎摇摇头：“我有我的苦衷，不过扁大夫真乃神人，我这一身功力别的大夫是看不出来的。”

　　“也是臣运气好，殿下的内力尚未完全恢复，故此无法隐藏。”扁素凡叹息一声：“可惜……”

　　“什么？”

　　“殿下可还记得臣当日说过，殿下仅有两年寿命。”扁素凡担忧不已：“臣不知殿下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些奇毒消失，但殿下是奇脉，两年阳寿依旧未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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