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云翎不好再瞒他，于是说：“我打算慕容锦成为储君后随景轩去一趟南蛮。”

　　“南蛮……”扁素凡惊讶地瞪大了眼，视线中全是不可置信：“南蛮境内有苍冥谷，谷中有九黎族，九黎之毒我蓬莱研究上百年都解不了，难道这些毒……是九黎？”

　　“你知道九黎一族向来与大夏皇室暗中有联系么？”云翎反问他，扁素凡怔忪地摇头，一时竟无法反应过来，九黎之毒何等凶险，殿下能活到现在都是个奇迹。

　　“臣实在不知，殿下恕罪。”扁素凡忧心忡忡地望他：“殿下啊，素凡实在担心你。九黎族向来不出世，轻易也不会向中原人用毒，你这一身奇毒究竟是怎么来的？”

　　“……大概抢了他们老婆吧，对了素凡，我的事勿要告诉景轩。”

　　“全听殿下吩咐，谢将军现下还不知晓殿下会武功。”

　　“恩，说起食月……麻烦素凡转告慕容锦，托他帮我寻一把长弓，弓名食月。当日亡国时我情急中把弓丢在了含元殿外，后来被景轩抓进天牢，那把弓一同遗失，不知下落。”云翎向他描述食月形貌外观，扁素凡点头记下，不禁刮目相看：“想不到殿下是弓兵。”

　　云翎挑眉，笑得十分自负：“百步穿杨。”

　　两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云翎有个直觉，那就是扁大夫是有故事的人，他看扁素凡总是维持一张笑烂了的笑脸，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便问：“素凡，我问你件事，你老实答我。”

　　扁素凡端庄地坐那儿，恭敬道：“殿下请问。”云翎仰头眺望远处，轻声说：“你在蓬莱呆了多久？”扁素凡有点诧异他怎么问这个，如实答：“十四年，臣八岁便去了蓬莱。”

　　“你……”云翎摩挲下巴，目光在他身上下来回逡巡，咂着嘴问：“是不是经历过什么……无法忘怀的事？”

　　“……”扁素凡：“有。”

　　云翎瞪大眼：“什么？”

　　扁素凡笑眯眯地答：“我这一身医术。”

　　云翎：“……很好扁素凡你非要我明说是吧，我上次看你收了一封信，在自己屋中坐了一下午，愁眉苦脸闷闷不乐，谁的信啊？恩？喜欢的人？”边说边用胳膊肘蹭他。

　　扁素凡一脸无辜：“不过说了些思念亲人的话，殿下想多了。倒是殿下，不学学谢将军的沉稳庄重，尽学了锦王爷的嬉皮笑脸。”

　　“……”云翎拿扁素凡这种把心事深藏心底的腹黑没辙，只好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大夫啊，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再难过，它都过去了。所以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

　　“殿下这么想得开，臣便无需担心殿下与谢将军了。”扁素凡高深莫测地回他，云翎转转眼珠子，回忆道：“我记得之前听宫里的大夫说，蓬莱掌门犯了门规，被逐出蓬莱，他走后没多久，蓬莱就发生大火，说其中有一番纠葛，令人唏嘘。”

　　“我想想大约是三年前，怀灵六年，你那时还在蓬莱吧。”云翎叹息着说：“还好你没事。”

　　何止是没事……扁素凡心想，哭得撕心裂肺都唤不回那人，他走得一了百了，从此海阔天空，然后扁素凡成为蓬莱祖师座下最得意的门生，所有人提起他之前都会顺道提起他。

　　看到没，那就是万年老二扁素凡，他现在终于是老大啦，啧啧。

　　“臣以前有个师兄，叫夏知遗，后来做了蓬莱掌门，也是他触犯门规，被逐出蓬莱。”扁素凡有几分怅然若失，到也不向云翎如何隐瞒，坦白道：“其实师兄是因素凡被逐出蓬莱的。至于大火，亦是因我而起。”

　　云翎扭头，视线移向他：“为何？”

　　扁素凡俊秀的侧脸上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向上弯曲的弧度，他很自然地说：“因为得不到，所以只好毁掉了。”

　　云翎听得满头雾水，扁素凡话里有话，闪烁其词，似乎既想让云翎明白，又不想让他太明白。云翎抿唇：“素凡，你藏得太深。”扁素凡侧转身子与他对视，笑了：“殿下何尝不是。谢将军对殿下的心，素凡从未见过有第二个能像他这样的。”

　　“我不敢啊。”云翎无奈，低笑一声：“若顺遂真心，景轩一定会后悔。他真正想要的，不是我的真心，而是明君贤臣的梦。”

　　扁素凡怔住了，良久，摇头：“殿下未免太不了解谢将军。殿下去年冬天离开将军府，谢将军其实快急疯了，却只有按捺自己，他坐在书房，一直在看你的笔墨。我想即使殿下放弃复兴大业，谢将军亦会伴您左右。”

　　“真正想完成大业的人，是殿下才对。”扁素凡试探着说：“与其说谢将军汲汲于此，不如说他是潜意识里受了殿下影响。”

　　“这番见解倒是新颖。”云翎不置可否，扁素凡轻笑：“我也不过是个局外人。殿下与将军在一起十多年，定有些素凡不知道的东西。殿下，时候不早，你也早些休息，素凡告辞。”

　　云翎摆摆手：“不送。”

　　翌日大清早，云翎装模作样地换了身文雅衣裳，手里一柄同样装模作样的折扇，扇出阵阵微风，溜达着出了门。路过的宫女见到他还会喊一句：“喂，丑八怪，你画得了殿下的美人么？”

　　云翎已经对丑八怪这三个字麻木了，才开始还会一敛他那破了一角的折扇，扇柄拍在手心啪地轻响，煞有介事地辩解：“在下外貌虽丑，可心地善良呐！”换来美貌宫女一阵做作地抚胸对地干呕。

　　云翎便翻个白眼，颇不以为然地继续溜达，就这般闲逛了一整天，整个东宫都知道全东宫最丑的丑八怪李妄生的口头禅是：“我丑但我很善良。”太子妃王韶颜正对镜贴花黄，听嬉笑的宫女当笑话似的讲给她听。

　　那讲的叫一个传神，说李妄生一件淡蓝破褂子，肩上搭一块抹手的白布，裤子穿得是时下流行的宽松样式，就是脚踝处让一根红带子随意绑着，腰带系成个不大美观的死结，扇子呢，好赖不赖一片白，没有题词和作画，靴子爱穿短帮，纯一色淡蓝。

　　往那一站，活生生的，丑得很有创意。

　　王韶颜面无表情地听宫娥唧唧喳喳说完，黯然想，那便不是她的云哥哥。

　　云翎这个人，十分的臭美，小时候，你夸他哪儿都不如夸他长得帅，要是谁能说一句太子殿下不好看，王韶颜估摸着云翎能跟那人干瞪眼上三四天，直把人瞪得只敢连连摆手说好为止。

　　要是云翎天天被嘲笑丑八怪，恐怕现在已经打了起来。

　　宫女捂唇轻笑：“那李妄生大约也有自知之明，晓得自个儿丑，就解释了一句便笑着不说别的什么，摇摆扇子溜达走了。”

　　王韶颜摇摇头，不争不吵倒是像他。

　　云翎这般瞎逛到第四天，先前还有人好奇，挡在他面前问：“丑鬼，你去哪儿？”云翎便抬右手搭在额前，作观望状，仿佛四周风景极好的样子，趁好是夏初的太阳，不烈，柔和得很，对方就听这丑鬼大开眼界似的答：“在下初次进东宫，好奇得很，便随意走走，四处看看，兄台一起？”

　　对方忙不迭躲掉，心想，谁和这丑八怪走一起，看看他笑话就好。云翎见对方无意，笑着与人家擦肩而过，浑不在意。

　　这事儿传到慕容隶耳朵里，又传到慕容肆耳朵里，惹得圣武帝一阵大笑，对扁素凡说：“朕看你那个兄弟，有趣啊！”扁素凡表面镇静实则尴尬一笑：“他小时候便淘气，到现在那活泼性子也不见得改。”

　　圣武帝拊掌笑道：“挺好，年轻人嘛，有活力些。”

　　扁素凡笑得言不由衷：“别活泼过了就好。”

　　如此这般到第五天，慕容隶传召云翎到太子寝殿去，云翎把他的破折扇扎进腰间，一脸谄媚地去了。路上还有人拦他：“今天去哪儿？”云翎抱拳昂首，喜不自禁：“有幸听殿下传召，飞黄腾达去也！”

　　周围人嘲笑他，但见这李妄生也不改其乐，整日得意洋洋，好像献了幅绝无仅有的美人图，尾巴能翘到天上去。

　　慕容隶正和王韶颜有说有笑地画着什么。慕容隶一见他便想起谢景轩，一想起谢景轩后背就发凉，在谢景轩那儿讨的不快活自然想在这丑鬼身上发泄，慕容隶哼笑着瞅他：“丑鬼，东宫好看么？”

　　云翎拱手，恭恭敬敬地回他：“美极美极，殿下住的地方，自然是比天上还美。”

　　“好，你过来。”慕容隶朝他勾勾手指，云翎忙不迭凑上去：“殿下请吩咐。”

　　在场除了他们三，旁边还随侍着虞繁期，云翎闲溜达这几天，虞繁期整日不离太子和太子妃，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逗得慕容隶十分开怀，便顺势将他留在身边，跟一跟屁虫似的，走哪儿去哪儿。

　　“我问你，你见过我东宫多少美人了？看完了么？”慕容隶挑眉问他，云翎略一思忖，低头答：“殿下身边美女如云，如繁花过眼，妄生应接不暇，到现在也未曾看完。”

　　慕容隶冷笑：“哼，算你会说话。这几日敬神了没？”

　　云翎点头：“画可不作，神是每日要敬的。”

　　慕容隶无语：“神经病。”

　　云翎嘿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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