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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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灵五年，慕容锦由南蛮送入长安，慕容肆兄长的孩子，意味着南蛮向夏廷俯首称臣。李羡登帝五载，有过无功，此时南蛮主动称臣示好，实在出人意料。李羡投桃报李，对慕容锦以上礼相待，并令他做太子伴读。

　　慕容锦进宫没多久，谢景轩便离开了长安。云翎记得慕容锦同谢景轩向来不对付，两人见面就掐。慕容锦初春时节抵达长安，正赶上皇室登泰山祭天的大礼。不过他常年禁足东宫，纵使祭天礼也不能去。

　　所以皇宫里一干人浩浩荡荡去了泰山，云翎、谢景轩和慕容锦留在宫中抄《帝训》。谢景轩对慕容锦没有好感，从见他第一眼开始就没有。恰好慕容锦也是。本来《帝训》一人抄二十篇就能应付齐太傅的作业，谢景轩抄了二十一篇，慕容锦不识汉字，熬夜学习抄了二十二篇。

　　云翎抱着自己的作业，边打哈欠边看他俩对坐抄《帝训》。慕容锦学习能力惊人，没多久抄写速度同谢景轩差不多齐平。他不愿意和谢景轩说话，就问云翎：“他抄多少了？”云翎一本正经的说：“三十。”

　　慕容锦脸一黑，继续埋头苦干。

　　过一会儿，谢景轩一脸严肃问云翎：“他抄多少了？”云翎默默捂脸：“……三十二。”

　　“……”只见谢景轩撸起了袖子。

　　云翎：“……我能去睡觉吗，好困。”

　　谢景轩、慕容锦异口同声：“不能！”

　　第二天他俩捧了小山高的宣纸放到齐太傅面前，云翎支吾半晌，还是把薄薄的几张交了出去。果不其然齐太傅气得脸又红了，操起板子对着云翎手板心一顿砸：“殿下，勤勉！您看谢小公子、慕容王子，您怠惰学习，让老臣有何颜面面对先帝！”

　　云翎：“我……我错了。”

　　就是这样，他俩每次掐起来，背锅的都是云翎。

　　后来羡帝赐周后鸩酒，云翎课也没去上，独自回到东宫在角落里缩了一整天。谢景轩和慕容锦想方设法逗他，毫无成果。

　　太子消沉半月，谢景轩直觉他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羡帝听闻云翎终日消颓，蜷缩在东宫中，心想这小子又欠收拾了。他坐在御书房里，云翎神情呆滞立在老爹面前，也不吭声，更别提行礼。

　　李羡一怒，一挥袖子将台案上的笔墨纸砚各种奏折扫到地上，指着他的鼻子骂：“孽种！”谢景轩和慕容锦跪在旁边，默默对视一眼，慕容锦扬扬眉梢，谢景轩摇头。

　　慕容锦说那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虎毒食子的爹。

　　李羡说：“跪下。”李云翎痴呆呆的站着，李羡又说了一遍：“跪下。”云翎回过神来，只斜觑他一眼，接着发呆。谢景轩扯云翎的衣摆，对方没有一点反应。

　　李羡吼：“来人！”御前侍卫小跑上前：“陛下。”

　　“给朕杀了这个逆子！”

　　御前侍卫：“？？？”

　　谢景轩知道李羡那脾气，真是人有多大胆，干的事儿就有多疯狂。他支起上身使劲拉云翎：“殿下！”云翎低头瞅他，摇摇脑袋，一脸委屈：“李云翎不跪任何人。”

　　李羡气得脸直接青了，破口大骂：“贱种！”能骂的都给过了一遍，最后还不忘提醒侍卫：“此等不孝子，就地诛杀！”吓得御前侍卫就地跪下，连连磕头，额前磕出了血，边磕边说：“陛下恕罪！”

　　太子，哪有说砍就砍的？

　　李羡气得暴跳，夺走侍卫的剑，一挥砍翻他。羡帝持剑直冲云翎面门，谢景轩和慕容锦同时跳起身，一人拉住皇帝一只手。那剑堪堪停在云翎头顶。李羡瞧瞧谢景轩，又瞅瞅慕容锦，怒不可遏：“你们想谋反？”

　　谢景轩松开皇帝，在李羡面前跪下，将云翎护在身后：“陛下冷静。”慕容锦还抓着李羡的手腕，越抓越紧，唇角勾出一丝笑：“□□皇帝，我听过你们中原一句话，叫虎毒不食子。”

　　李羡本想掀翻慕容锦，让人把以下犯上的两人抓起来丢进天牢。转念一想慕容锦是南蛮王子，而南蛮近年来国力强盛，时常借各种理由在□□边界处驻扎军队。他冷哼一声，丢下长剑，整了整衣襟：“滚！”

　　云翎却呆呆地注视着地上那把染血的剑，他蹲下身，双手颤抖将长剑拾了起来，紧紧握住。慕容锦那双丹凤眼里的眼珠子不怀好意地转了两转，他重新制住李羡，并捂住了他的嘴。羡帝唔唔半晌，也没能叫来援兵。

　　何况先前他的举动早将那些太监宫女全吓得不知跑哪儿去了，也没个人去搬救兵。皇帝额头流下汗水，倏尔意识到情势很不利。慕容锦眼波流转，轻描淡写：“杀了他？”

　　谢景轩：“……”的确，自古以来，常有逼宫的戏码，但云翎一定不愿意。他握紧双拳，设若逼宫，此刻四面无人，就地诛杀李羡也无不可。但杀了李羡后呢，云翎在朝堂上还没建立势力，老臣又悉数逝世。

　　现在奸贼当道，权臣满朝野，王氏垂帘听政，势必指责太子弑父以借机篡权。而云翎，仍然不愿意当皇帝。还不到时候。谢景轩站起身，云翎双目空洞，唇中呢喃：“你杀了皇祖母，杀了母亲。”谢景轩眼看他将长剑举起。

　　就像八年前，在戏台上，云翎喊住他的时候，有那么多不甘心和愤怒。谢景轩喊他：“殿下。”云翎充耳不闻。也不知有多久没这么叫过他了，谢景轩无可奈何地想着，又轻声唤住他：“翎儿，回来。”

　　也许是自从云翎当了太子以后，两人之间只有殿下和微臣，没有人再主动提起相伴相依的过往，人心的冷漠将一切变得复杂。终究会生疏，就好像李云翎无法再自由自在的带着谢景轩到处乱跑。云翎厌恶皇宫，厌恶太子府。

　　厌恶生在皇室。

　　慕容锦来回打量他俩，唇边噙起意味深长的笑。云翎猝然丢下长剑，溃不成兵。谢景轩抱住他，云翎的脑袋恰好到他肩头，小太子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李云翎不跪任何人。”谢景轩摸摸他的后脑勺，低声道：“好，依翎儿所言。”

　　御书房一事后，李羡对谢景轩起了戒备之心。他借出宫继承王位为由，将谢景轩弄回将军府，后来匈奴来犯，谢景轩主动请缨，北上克敌。谢景轩出征前最后见了李云翎一面，慕容锦靠在不远处的石台边叼着根马尾草若有所思。

　　谢景轩拍拍李云翎的肩膀，面色沉静：“殿下，待臣归来时，你便是这万里江山的主子。”李云翎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后来，慕容锦拉着李云翎跑到含元殿前站定，面对白玉台阶与朱红宫门，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微风拂面，慕容锦高声说：“你知道我的名字吗，用汉字写。”李云翎不明所以，答：“慕容锦，锦绣的锦。”

　　慕容锦长臂一捞，将云翎顺手带进怀中，笑得不怀好意：“不，是锦绣江山的锦。”

　　“……”

　　慕容锦在很久以后回想起这件事，哑然失笑，那时候之所以要强调江山，不过是因为谢景轩的那句话。

　　你便是这万里江山的主子。

　　想来江山二字，意味着归宿吧。

　　·

　　慕容锦继承了母亲的好面貌，眼窝深邃，眼尾稍翘，鹰鼻红唇。相较之慕容隶逊色些，不过慕容隶更多的是阴柔，慕容锦稍添英气。谢景轩事前写了封信给慕容锦，让他来一趟赐恩宴。

　　慕容锦快马加鞭从湘地赶回长安，彻夜未休，紧赶慢赶，似乎是赶上了。他抱臂抬眼瞧马奎：“陛下找你。”马奎眼珠一转，俯首作揖：“微臣告退。”慕容锦慢悠悠地走到云翎面前，顺脚踢开两颗狰狞的人头。

　　慕容隶对这哥哥向来没好感，质问他：“你来做什么？”慕容锦也不行礼，大约是随意惯了，指指那几个吓尿了的降臣：“挺热闹的，不知太子殿下这次玩的什么。”慕容隶眼尾狭长，盯着他，嘴唇翕动：“关你屁事。”

　　慕容锦将右手掌心朝里按在胸前，行了个礼，不咸不淡地说：“我与前朝废帝和谢将军是多年的朋友，此时再见想叙叙旧，若是太子殿下没有要事，我就带着他们先离开了。”说完眼神示意谢景轩。

　　谢景轩点点头，伸手想拉走云翎，对方扑通一下栽进他怀里。谢景轩咬紧牙齿，打横将他抱起来，云翎已不省人事。

　　将军府。

　　扁素凡揭开云翎的里衣，只见血肉模糊的一片，他紧抿双唇，默默地用帕子擦净，上药粉。如翠吓得直用帕子抹眼泪，止不住哭泣，又怕吵着扁大夫，干脆躲到门口小声啜泣。

　　谢景轩端坐在床榻上，让云翎枕着他的大腿，他还没醒。谢景轩望向慕容锦：“此次多谢。”慕容锦深深地注视云翎，似乎在用视线描摹他沉静的侧颊。

　　但那张脸，却已看不出当年的模样。慕容锦摇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他还愿意让你抱他。”谢景轩低头注视云翎：“此话怎讲？”扁素凡上完药膏，端起一盆血水递给如翠。慕容锦狡黠道：“等他醒来，你自然可以问问。不过他大概不会告诉你。”

　　慕容锦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好整以暇道：“这是我和他的秘密。”

　　“什么秘密？”谢景轩面无表情将佩剑搁在两人中间：“我们保持距离。”慕容锦不依不饶蹭近谢景轩，开着恶意的玩笑：“奴家就要靠着你嘛。”扁素凡一巴掌拍开慕容锦试图抚摸云翎额头的手：“别吓着他，让他好好休息。”

　　慕容锦啧一声，满脸不屑，答：“翎儿从来不让人碰他，当然，除了我。”语罢不情不愿地加一句：“还有你。”谢景轩想想他出征前还没有这个怪毛病，不由得问：“我离开后发生了什么？”

　　慕容锦盘起二郎腿，食指贴近唇瓣，幽声说：“大事。”话音未落，闪电出手，眨眼间两人过了数招，最后谢景轩手里那把未去剑鞘的长剑贴近慕容锦的脖子，谢大将军气也没喘，平静地问：“何事？”

　　慕容锦：“……”

　　“大哥，把剑放下，你们汉人就是这么对待朋友的么！”慕容锦委屈地指责，惨遭扁素凡一记眼刀：“安静。”慕容锦朝扁素凡绽出个颠倒众生的笑，装模作样捂住嘴：“我错了。”慕容锦不闹了，沉静下来，朝谢景轩低声恳求：“让我抱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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