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谢景轩把云翎搂在怀中，双臂收紧了些，一双眼盯住慕容锦，显然怀疑对方别有用心。慕容锦无可奈何地解释：“我们太久未见，我思念我的朋友，这个理由够了吧。”谢景轩觉得慕容锦十分古怪然后拒绝了他的要求。

　　慕容锦：“……”

　　“算了算了，王氏专权，记得么？”慕容锦摆摆手：“王右相的大女儿王兮染入宫得怀灵帝专宠，封兮妃。那女人试图效仿天明帝，登基做皇上。”谢景轩点头：“怀灵七年，听说王兮染荣宠盛极时却被打入冷宫。”

　　“同时，你的粮草来了，夏朝军队，亦或者说谢大将军，你得救了。”慕容锦似笑非笑斜觑他，“然后你领一队精兵，深入敌营，直取主将首级，夏廷大获全胜。云翎在东宫大婚，娶王韶颜。”

　　慕容锦不由得想起那时云翎熬夜推演军阵，一遍又一遍。他身在东宫，距边疆万里，累了就抱壶热酒坐在银杏树下，仰头看月亮。

　　“他给我说，”慕容锦扬扬眉梢，“没有你，他便一无所有了。”

　　谢景轩面容微动，扁素凡长长地叹口了气。慕容锦嘲讽似的，戏谑他，“你果然不负众望啊，景、哥、哥，”他加重后面三个字儿，慢悠悠地说，“你驻守边疆，一年未归，慕容氏叛夏，你迅速领兵响应，背叛李夏。”

　　慕容锦不知晓谢景轩的计划，谢将军松了口气，他强自按捺下心头不安的颤动，口气冷冽，显然不为所动：“夜深了，请回吧，锦王。”慕容锦站起身，拍拍屁股：“若你不珍惜他，自可以交给我。”

　　谢景轩沉默地盯着他，黑眸深邃，一双眼深不见底，慕容锦冷笑一声，打开门走了。扁素凡说：“小心，我先替殿下诊脉。”谢景轩将云翎抱起来些，竭力不去触碰他背后的伤。扁素凡冷不丁冒一句：“殿下，吃了不少苦头。”

　　“我发过誓，”谢景轩俯身，将脑袋深深埋进云翎的颈窝间，扁素凡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他说，“我发过誓，再不让他受苦楚。我要他做皇帝，实现那年周后与父亲他们的夙愿，紫微现世，万民归心。”

　　“紫微现世，万民归心，”扁素凡可有可无地扯扯唇角，皮笑肉不笑道，“天地君亲师。这都是我们这些臣子恪守的东西。但我们从不知晓，君心是否似我心。”

　　谢景轩没有回答，一室寂静，只能听见谢将军怀中，云翎清浅微弱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唯愿君心似我心。”良久后，谢景轩反笑起来，犹如百花时节一池春水破冰，还蕴着溪水的冰凉：“我们之间，却早已隔了万里江山。”

　　·

　　天明八年春，朝中形势云波诡谲。不知何故，周后放任周家坐大，大有江山后继姓周之势。王右相逐渐与周家靠拢。周后的兄长周严官拜凤鸾阁台平章事，其次子周归芳年十五，入宫做云翎的伴读。

　　但周后对李云翎的疼爱也是有目共睹，朝中人私底下纷纷揣测，未来这天下还不知鹿死谁手。周严频频宴请同侪，积极于政事，同时向周后进献了几个颇受宠幸的面首。

　　天明八年春末，北狄来犯，谢景轩离宫随父出征。临行前，云翎随周后周严一干人等前去送行，周后一身明黄龙袍，巍巍屹立于城墙上。平原朔野，风沙连天，长亭外，谢家父子朝着城墙远远一揖。

　　那是谢景轩第一次上战场，周后本不太放心，谢桓说儿子大了得锻炼锻炼，周后便放他们去了。云翎立在周后身旁，遥望行伍前头谢景轩骑马的身影渐渐缩小，最后凝为不可触摸的天际边一抹残霞。

　　他的轮廓终究消失在残霞后。云翎急了，拉住周后问：“皇祖母，景哥哥还回来么？”周后轻柔地抚摸他脑袋上的毛，看得一旁的周严心里跟着那手一同来回绕了好几个转儿。

　　毕竟周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唯独对这皇孙偏爱有加，虽常因其顽劣不假辞色，加以训斥，然事过后依旧百般疼爱。从她命儒学大师齐鸿做太子太傅，并每日询问皇孙功课如何一事中，便能窥其一二。

　　周严又想到次子周归芳已入宫伴读，他绞来绞去的心舒畅了些。

　　不过这周归芳性子直了点，周严又琢磨起来，做事儿一根筋，死钻牛角尖。但天后陛下素来不喜心思过多之人，说不准周归芳的性情正投其所好。周严思来想去，扛着一箩筐心思同周后下了城墙。

　　周后瞥见他神色，牵住云翎的手，边走边漫不经心地说：“兄长家的大儿子，可需看好了。别让外人看周家的笑话。”周严顿住步伐，一揖到底，他暗自心惊：难道周后知道些什么不成？

　　周严的大儿子周归屏，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从来只识吃喝嫖赌，不知皇城门朝哪儿开。周严为此耳提面命多次，架不住他儿子的娘一出来便哭天喊地。每每要严惩，终只能作罢。

　　可周归屏玩归玩，玩死的人少说也有三四个。虽仗着他周家的势力，没人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每出了事，权力和金钱会解决一切。想来这些事终究纸里包不住火，传到周后耳朵里了。

　　然后呢，周后知道了又会如何，不动声色地揭过去？周严甩甩脑袋，不，绝不可坐以待毙。这个女人动起手来，她亲骨肉都不见得会被放过。

　　只除了……李云翎。

　　周严盯住云翎的一双眼阴鸷了几分。

　　云翎的玩伴本就不多，谢景轩走后，周归芳和他走近不少。大约云翎觉得他与谢景轩年纪相仿，自然有一股亲切感。周归芳抱住一沓竹简，站到板凳上摇摇晃晃将他们放进书架顶层。

　　云翎以笔蘸墨，倚着矮桌不知在胡画些什么。周归芳跳到他身边：“做什么呢？”云翎啊一声，抬头，眉头紧紧皱着，有些苦恼：“我在想一件事。”周归芳问：“什么事？”

　　云翎左右环视一圈，发现藏书阁中只有他俩后，竖起笔道：“你觉得皇祖母对我好吗？”周归芳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还没笑够，被云翎一把捂住嘴：“小声点。”说罢指指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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