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你就不怕他杀了我？”云翎轻挑眉梢，秦槐冷酷答：“凭殿下适才那一手，那帮人不是殿下的对手。”

　　“好，不过王侍郎为人狡猾，你若因此而质问他，他为了不暂时破坏与你的同盟，定然答你为杀毛丛，误伤我罢了。秦大人可得小心分辨，云翎便提醒到这儿了。”云翎拍拍屁股，起身要走。

　　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远处明黄的身影，怒气冲冲的样子。

　　来的正好。云翎收回目光，笑了笑，秦槐拉他进怀里，不甘心地抚弄他的唇瓣：“殿下伶牙俐齿，叫秦某好生喜欢。”

　　“那云翎希望，贵妃不会因秦大人这喜欢，要了云翎性命。”

　　“我保护你。”秦槐亲吻他的额头：“我待你，是真心的。”

　　“李云翎！你给我滚过来！”李羡破口大骂：“贱货，到处勾引男人，你不是要娶老婆吗？你看王韶颜知道了还嫁不嫁你！混账东西，背着朕干的那些勾当你当朕不知道？”

　　“父皇……”云翎惧怕地红了眼，躲在秦槐身后，胆怯地望着他。秦槐明白此刻还不是激怒李羡的时候，退开一步，将身后的云翎让到他面前，恭敬地说：“参见陛下，殿下美色在前，臣一时……鬼迷了心窍。”

　　“父皇，与秦大人无关，你责罚我便是！”云翎急忙上前，李羡抬手想给他一巴掌，可每每见到那双睁大的眼睛，都狠不下心。李羡真想像从前那样折磨他，毫无顾忌地羞辱他，但自从意识到云翎于他的特别时，再没办法狠下手。

　　甚至会想念云翎细心让人为他安排的热粥。

　　有时候，他太温柔了。让人放不下，拼命的想放下，扭曲而折磨。

　　他会喜欢别人吗？他都要娶妻子了。仿佛当头的一盆凉水，再看到秦槐被他护在身后，怎么办？怎样做才能留下云翎？

　　留下唯一的灵儿。

　　可他要结婚，他拦不住，他的心在别人那里，他依然拦不住。李羡周身充满浓浓的无力感，他气着气着就笑了：“你个疯子，你简直是疯了，你不是最讨厌别人碰你么？怎么却让一低贱臣子碰了？”

　　“疯子看谁都是疯子。”云翎毫不客气地回嘴，秦槐一直低头听他俩动静，本来云翎主动揽责已令他些许感动，尤其当李羡说云翎不让人碰的时候，云翎却由他为所欲为。

　　莫非，这小东西对他有心？秦槐暗中窃喜，不过为谨慎起见，还是先观察些时日。

　　“翎儿，回去了。”李羡似乎一夕间苍老许多，只挥挥袖子，气冲冲地来，颓丧地去。云翎满头雾水，为何不发脾气了？李羡不发脾气，他怎么让秦槐相信他。真让人为难。

　　该发脾气不发，不该发脾气乱发，云翎撇撇嘴：“哦……”

　　云翎回了东宫，李羡见他回宫后，转身离去，云翎差点要叫住他，问问他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半晌忍住，决定先去洗个澡，洗干净秦槐留下的一身晦气。

　　他回到寝殿，毛丛竟然在银杏树下坐着，云翎踹他一脚：“喂，发什么呆呢？”云翎刚洗过澡，浑身湿漉漉的冒着水汽，淡香更甚。毛丛支吾着说：“殿下，秦相对你……”

　　“先别说这个，账本你拿了吗？”云翎不耐烦地打断他，毛丛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册，双手捧给云翎：“微臣中途溜出宴席，回了家中取来，奉给殿下。”

　　“算你识相。”云翎接过账本，翻了几页，不仅有那笔被贪污的军饷的记载，还有王兮仁通过他与朝中大臣的贿赂往来，足以置王兮仁于死地。

　　云翎低头思忖，食指轻点上唇，思索着这玩意儿需交给一个合适的人，让他弹劾王兮仁，然后顺藤摸瓜，将他一网打尽。不过王兮仁手中藏了死士，数量多少都是未知，若他鱼死网破派死士暗杀朝堂中人，势必不妙。

　　他第一个要杀的，除了李羡，想不出第二个人。

　　说不定皇宫已暗藏了王兮仁的人，不对，是肯定藏着了。要想个办法，抓王兮仁的眼线。说不定秦槐知道点什么，云翎转动眼珠，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毛丛一见他这样，就晓得殿下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他抖抖身子，笑笑没说话。云翎又问：“王兮仁知道你跟着我回东宫了吗？”

　　“恐怕是知道了。”毛丛想想就后怕：“王大人是真想除我而后快。”云翎道：“你给我这东西，够他杀你一百次。你们这些做官的，贪这么多良心不会痛吗？”

　　毛丛尴尬一笑：“钱，谁不想要啊？比亲爹亲娘都亲。”云翎呵呵道：“那可是江南百姓救命用的，你们中饱私囊时，可曾想过那些战火中流离的平头百姓，他们就该死吗？”

　　“不该，不该。”毛丛戏谑道：“殿下胸怀四海，视金钱如粪土，微臣自然是比不上。”云翎瞥他一眼：“猪。”

　　毛丛：“……”

　　“殿下，王大人的孙女儿来了。”新来的宫女匆匆上前道。云翎一愣，确认似的反问：“谁？”宫女再答：“王右相的孙女。”

　　云翎：“……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宫女躬身退走，云翎踹了一脚毛丛：“滚远点，不准偷听我们说话。”毛丛答：“臣也没那胆量。”说完匆匆去了别的地方待着。

　　王韶颜风姿款款迈着莲步进来，云翎想了想，还是找来一张坐垫，摆在身边。王韶颜见云翎随意地席地而坐，又特意为她放了坐垫，便顺势坐下。

　　“殿下，你去秦府庆贺生辰一事，韶颜都知道了。”王韶颜打量他的眉眼，明明不是那么女气，只是漂亮而已，为何会吸引同为男人的秦槐？王兮仁跟她说的时候，她惊得无所适从。

　　这样的人，能嫁吗？能托付终身吗？

　　“恩。”云翎点头：“王兮仁告诉你的？”

　　“他只是想劝我别嫁。”王韶颜轻咬下唇：“我知道的，他们不想我嫁给殿下。”

　　“那韶颜前来所为何事？”云翎轻轻笑了笑。王韶颜急得快哭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捏着衣袖揪来揪去，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韶颜求你，别这样和我说话。云哥哥，何必对韶颜如此生疏。”

　　“你找我，有什么事？”云翎不再笑了，扭头疑惑地问。王韶颜痴痴地看着他，忽然问：“我，我只是想知道，殿下，殿下你和秦大人，你们……真的……”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云翎不以为意：“我既然答应了娶你，绝不会食言，若你不想嫁，便普告天下，说太子喜欢男人，你怕毁伤自己的名誉，终于决定撤回婚约。”

　　“云翎绝无怨言。”李云翎事不关己般冷漠道。

　　王韶颜眼角落下半滴泪：“云哥哥，算韶颜求你，对我说真心话好吗？”云翎木然望向她，苦笑着说：“你要我说什么？嫁与不嫁都取决于你。”

　　“你喜欢秦大人？”王韶颜狠下心问，云翎摇头：“我有自己的安排。”

　　“那……你可曾对我……”王韶颜紧张地说不出话，慌张捂嘴，看云翎面无表情，才鼓起勇气问：“你可曾对韶颜，有真心？”

　　“真心？”云翎嗤笑一声，乐了：“我说王大小姐啊，真心这种东西，云翎生来就没有。你要真心，慕容锦要真心，李羡也要真心，你们都要，我从哪儿分给你们，恩？”

　　“云哥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王韶颜泫然欲泣。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我便对你一生一世以夫妻之礼相待，云翎不爱任何人，也勿要向我问真心。”云翎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冷酷地说：“你不嫁，我也说了，就告诉他们我喜欢男人。让他们说去，所有的错，我来担。”

　　“殿下！你真的不在乎？”

　　“在乎什么？”

　　“我喜欢你。你不在乎。”

　　“喜欢我的人多了去，并不在乎。”云翎狠下心道，满脸的不以为然。

　　长痛不如短痛，云翎心想，就这样吧。想想也说得差不多了，他不愿见女人哭，起了身要走。将痛苦的王韶颜留在身后，决定对她的伤心视若无睹。

　　韶颜姑娘，就这样吧，云翎背对她闭了闭眼睛，神情疲倦。

　　“李云翎！”王韶颜大喊他的名字，云翎顿住脚，远处倏尔吹来一阵风，吹得银杏叶呼啦啦乱窜。花坛下杂草又冒出了头，随风摇曳。

　　风一并吹乱王韶颜的衣襟和墨发，她坚强地、几乎是用尽了一生的气力，宣誓一般，大声喊道：“我嫁你！李云翎，我嫁！我不在乎你在不在乎我的真心，我在乎你，这就够了。云哥哥，你需要我的……”话到最后，终是哽咽。

　　当年偷偷将小糖人塞进她手心的男孩，在记忆里慢慢消失，仿佛随风落下的秋叶，慌张又急促地度过春夏，虚度过总角之年的好时光，那个爬到树上向她招手的人，拦在恶狗前凶恶一张脸但紧紧将她护在身后的男孩。

　　风一样，散了。

　　即使心里再清楚不过，他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才娶她，可就算如此，又怎样？王韶颜伏身痛哭，眼泪尽情往下掉，我愿意的，王韶颜无言地鼓励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云翎摆摆手：“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吧。”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毛丛远远地走过来，低声问：“韶颜小姐走了？”云翎像个被戳破的皮球，一下泄了气，捂住眼睛：“不知道。”

　　毛丛见他心情低落，抱着手问：“何苦呢殿下，你……”云翎仰脸，呼出一口长气：“身不由己，我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对她好，他们想要的东西，偏偏是我给不了的。”

　　毛丛沉默了，只余漫天寂静。

　　云翎在书房窝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才回到寝殿，毛丛已经收拾好打算睡下。云翎一回屋里，便闻见一股清幽的淡香，闭上眼还以为是空谷幽兰，云翎耸耸鼻子，拉开门问回廊下的毛丛：“喂，你点了香？”

　　毛丛平躺着，拉上被子，搬动火炉放在双脚处，躺得舒舒服服的，笑着说：“我妹妹特意为殿下准备的，说是有安神的功效，对殿下身子大有裨益。”

　　“哦……有心了。”云翎砰一声合上门，睡不着，索性在桌前坐下，点了一盏烛火翻阅毛丛的账本。等到半夜，云翎向来习武，闻见细微响动，立即吹灭烛火。

　　看来是王兮仁的人。云翎咬牙，幸好没睡。屋内淡香飘飘，毛丛送来的熏香已燃尽。云翎起身想叫醒毛丛，一动才发现浑身乏力，云翎惊骇，警觉周身内力尽失，石沉大海。

　　怎么在这紧要关头，云翎急了，他是中了软骨散？不可能，药人百毒不侵，云翎飞快地思索，如何中了软骨散？到底是怎么来的？莫非是九黎？

　　难道是鸩杀秀蓉的人？那人本想杀他，却将毒错下在秀蓉身上？待察觉不对，便重新对他下手？为什么？

　　王兮染？王兮仁？秦槐？究竟是谁，能拿到九黎留下的那些毒药。

　　不行，先叫醒毛丛。云翎拖着沉重的身子拉开门，一巴掌拍在毛丛脸上：“杀手来了。”毛丛翻转身子，不理他，接着睡。这猪，云翎回屋内端了水，全浇他脸上。

　　毛丛可算是醒了，惊慌地搂紧被子：“殿下，怎么了？”云翎扶额：“杀手。”毛丛吓得从地上弹起，抓起云翎冲进内室，紧紧堵住门，瑟瑟发抖：“殿下，怎么办？殿下你的侍卫呢？”

　　窗外树影摇曳，寂静间只闻草木萧萧，几个人形黑影直奔这边，悄无声息。云翎道：“他中了软骨散，来不了。”屋顶传来碎瓦的细响。

　　毛丛的脸瞬间比夜色更黑，压低了嗓子，凶恶地问：“那……那我怎么办？”云翎翻个白眼：“凉了凉了。”毛丛的呼吸霎时变得沉重，生死关头，已顾不得许多：“殿下，王兮仁不敢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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