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殿下一口没尝？可惜。”毛丛一拍巴掌：“殿下，臣想起一件事儿。”云翎放下书：“别一惊一乍的，什么啊？”毛丛站起身，抱拳道：“家中还有账本，记录了王侍郎拨给臣的银钱，不知殿下是否需要。”

　　“怎么不早说？”云翎翻个白眼：“去拿来。”

　　“臣身边没个侍卫，这……”毛丛踟蹰着，就是不肯走。云翎彻底服了，摊开手：“我说毛大人，王侍郎就算要杀你，也不会光天化日下取你小命，你尽管去，他顶多晚上找人咔嚓你。”

　　毛丛一想家中妻儿老小还不知他身在何处，便说：“那臣尽快回来。”云翎点点头，毛丛起身要走，门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毛丛汗毛倒竖，吓得不知所措。

　　云翎瞥他一眼：“坐着别动。”

　　纸糊的门上透出一个人形轮廓，轻佻的声音传进来：“殿下，今日十月十七是殿下生辰，臣于自家府里为殿下设了宴，不知殿下可否赏脸？”

　　云翎一顿，反问毛丛：“我生日？”毛丛一愣，半晌点点头，想起来了：“的确是。”云翎嘀咕着：“这么快。”起身去打开门，果然是右相秦槐。

　　秦槐眯起眼睛，视线穿过云翎望向毛丛，话中不怀好意：“毛大人，您不在自己府中陪妻儿，在东宫做什么？”毛丛拱手恭敬道：“秦相，臣知今日是殿下生辰，故此前来庆贺。”

　　云翎顺口说：“既然这么巧，不如毛大人与本宫一起。”毛丛心道他自个儿一个人也不安全，忙不迭答应：“臣恭敬不如从命。”秦槐扬起下巴，笑了笑：“人多热闹，毛大人请。”

　　秦槐派了轿子，云翎随便找一辆坐下，一路摇摇晃晃，晃得他头晕，奇怪这些人怎么爱坐轿子。丞相府修造的富丽堂皇，大门口上一块金漆的匾，门口两排护卫恭恭敬敬地跪着，秦槐向云翎伸了手：“殿下，请。”

　　云翎下意识拨开他那只手，转念想到要克服，于是忍住了恶心，右手轻轻搭上去，秦槐一把握紧，将他从轿上扯下来，云翎猝不及防向前摔去。

　　秦槐唇角始终带着玩味的笑意，一把搂紧他，在他耳旁暧昧的说：“殿下，小心啊。”毛丛正好目睹这一幕，额头留下汗，无数次默念我什么也没看见。

　　云翎呵呵一笑，站直身体，若无其事道：“多谢秦相。”秦槐拉着他那只手下了狠劲，死死地捏住，云翎动弹不得，秦槐便另一手搂住他的腰，咬他的耳朵：“殿下，臣扶着你。”

　　云翎视线瞥过不远处的拐角，李羡的太监正躲躲藏藏地，看着他们。云翎轻笑一声，主动向秦槐怀中倚了倚，眼神冰冷，语气温柔：“是有些冷。”

　　秦槐不知云翎为何突然投怀送抱，但美人身上的香气缭绕于鼻息间，那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仿佛雨后山林间清新的幽香，有梅香兰息，还夹杂了淡淡的……西瓜味儿。

　　让人十分想啃一口的味道，秦槐忽然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脖子，云翎几乎要反过来捏断他的手，咬紧牙关死死忍下去，心中提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秦槐领了他和狗眼已瞎的毛丛进了秦府花园，秦槐将云翎带到上座，就在他旁边，云翎僵着身体在座位坐下，是整块整块的黄金堆叠雕琢的椅子，上面铺一张坐垫，垫子里塞得可能是天鹅绒。

　　云翎从没有坐过这么豪华的座位，只觉膈应得慌。秦槐朝他一笑，拍拍手，十二舞女翩然如蝶，纷飞而至，一时漫天乱舞的花瓣，嘈杂扑鼻的熏香。

　　丝竹管弦，声色靡靡。云翎极度厌恶这种场景，这使他想起更久前的某个晚上，从那时起，忽然意识到李羡对他的想法，恰好是最可怕的那一种。

　　云翎闭上眼睛，默念师傅留下的清心经，秦槐在他耳旁喋喋不休道：“殿下，您喜欢么？臣特地请来长安城里最有名的舞师，为首那位便是名动四方朱明秀。”

　　“我……我忽然内急，”云翎腾地站起身，挥袖道，“暂且失陪。”

　　“殿下！”秦槐明目张胆拉住他的手腕，云翎怒了，在场全是朝堂上六品以上的大臣，秦槐是当着众人的面羞辱他？

　　“放手！”云翎怒道，秦槐愣住了，半晌低笑着说：“殿下知晓茅厕在哪儿么？”云翎冷冷地看他：“本宫自然找得到，不劳秦大人费心。”

　　“臣陪殿下去吧。”秦槐挥挥袖子，对在场盯着他两的人说：“失陪，希望各位宾至如归，尽情享乐。”毛丛偷偷瞥过云翎的眼睛，真生气了，他抖抖脖子，低下头喝茶吃菜。

　　王兮仁坐他对面，一双眼阴鸷地盯著他，放在桌下的手捏碎了瓷盏，心道这玩意儿命真大。命真大的毛丛后背发凉，毫无意外地察觉到对面能将人千刀万剐的目光。

　　“殿下，你快回来……”毛丛双手捧着杯子心酸地低念。秦槐牢牢捏紧云翎的手腕，就是不松开，云翎头皮发麻，两人离开后花园，到了一处幽静的别亭。

　　秦槐柔声问：“殿下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俯身欺近他，极缓慢地贴住他的脖子，咬了一口：“真香。”

　　“你……大胆。”云翎左手一绕，反揪住他，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秦槐的脖子，眼神狠戾：“找死？”秦槐面上浮出一丝惊慌，可转念一想，殿下毕竟不会武功，他身子又弱，便下意识认为云翎力气不大。

　　殊不知云翎再捏一下，他的喉骨将立刻断裂，秦疏不怕死地凑了上去，反压得云翎后背撞上亭柱，秦疏伸出舌头舔他的唇瓣，云翎鼻子灵，闻到了一股相当熟悉的味道。

　　他紧紧抿唇，脸绷得死紧，秦槐欲念渐起，砰一声压住他，一腿分开他双胯，搂着他蹭了蹭，云翎空闲的手已悄然捏住腰间暗器，一击毙命。

　　云翎拉低眼帘，在脑海中飞速搜索这熟悉的味道，甜腻的气息，浸透胭脂香粉，寻常人家是闻不见这种香的，香来自异域，是小国进贡来的至宝。

　　无数次，闻见过，令人厌恶的气味。

　　“殿下，乖，张嘴。”秦槐诱惑般低喃，云翎扭头避开他，秦槐转而咬他的耳朵：“殿下身上无一处不是香的。”

　　“我问你，”云翎一身鸡皮疙瘩，压低了嗓子说，“那晚你来我东宫前，去了哪儿？”秦槐低笑：“小东西，吃醋了？”

　　“……”

　　秦槐稍稍松开他，直视他的眼睛，笑着说：“王兮染那女人还说你不简单，可你在我手下，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她戒备你倒是过了头。”

　　是王兮染……她与李羡恩爱时，最爱点这种香。云翎轻笑道：“秦相对贵妃未免不大尊敬……秦相，贵妃身上有块胎记，你见过么？”

　　“什么胎记？”秦槐一愣，继而笑道：“是腰侧那块形似脚印的胎记？”

　　“我怎么记得是莲花。”

　　“不，小东西，你记错了，是脚印。”秦槐松开他，拍拍他的侧颊：“与我手掌差不多大。你试探我？恩？”

　　狗东西，云翎扯开一个灿烂的笑：“当然没有，怎么会，不是你先提起贵妃的么？”

　　不只是秦槐，朝堂上下，所有人，都以为云翎毫无威胁，尽管王兮染忌惮云翎，但仍然未花太大精力对付他，因为云翎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花瓶。身娇体弱，柔软无害。

　　秦槐根本不介意让他知道点什么，就算发现云翎在试探他，何况皇权已有一半在他们手上，李家不足为惧。秦槐低声说：“你问我那晚在哪儿，在芙夕殿，那女人有身孕了。”

　　芙夕殿，贵妃寝宫。

　　“你猜猜孩子是谁的？”秦槐得意地问，云翎柔声答：“自然是父皇的龙子。”秦槐抱起双臂：“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她坚持认定是我的。女人啊，何其难缠。”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知会父皇？”

　　秦槐不以为然：“你尽管告诉他，他对付得了我吗？那皇位，迟早要让出来的，就连你也是我的，殿下，我还肯叫你一声殿下，他日你委身于我，我定不会亏待你。”

　　“秦相胸有成竹？”云翎抬起下巴：“可云翎不日便要迎娶王右相的孙女王韶颜，怕是等不到秦相了。”秦槐哈哈大笑，唇角勾起一个极为淫邪的弧度：“秦某不介意纳韶颜为妾，你们便一同侍奉我，不是更好？”

　　“秦槐，你胆大包天啊。”

　　“殿下过奖。殿下，好好享受剩下的自由日子吧，离变天那日，不远啦。”

　　“我还有个问题，”云翎打断他，“王侍郎知道么？”秦槐挑起眉梢：“他？当然。”云翎淡漠地点头，又问：“那么，你们成事后，谁做皇帝呢？”

　　秦槐低笑：“自然是……”他顿住了，王兮仁却没有与他商量，谁做皇帝。云翎摇摇头，叹着气说：“秦相，你是聪明人，肯定听过狡兔死走狗烹，你想一想，你们成功后，王兮仁会留着你么？”

　　秦槐若有所思：“我与王兮仁计划多年，他不应当有害我之心。”

　　“防人之心不可无。”云翎道：“我想的到的事，王侍郎会想不到么？秦相，是你疏忽了。他刻意按下不表，只为一时的合作，待王兮仁篡位，你就是第一个被杀的人。”

　　秦槐仔细回忆王兮仁与他的计划，的确，在这场计划里，他自恃官位高于王兮仁，自然以自己为大，再加上王兮仁刻意的伏低做小，他又与王兮染关系匪浅，自然而然将王氏兄妹当做了左膀右臂。

　　却疏忽了王兮仁极有可能掉头对付他。

　　“为什么提醒我？”秦槐回神，警惕地看他，云翎笑了笑：“因为我也讨厌李羡，更讨厌王氏兄妹。”

　　李家父子关系不好，李羡对云翎更有非分之想，这些他已从王兮染口中得知，云翎讨厌李羡很正常，至于讨厌王家兄妹，更是再平常不过。

　　“我不想做皇帝。”云翎抬起眼皮扫他一眼，淡淡道：“与其让讨厌的人坐那个位置，不如交给一个没那么讨厌的人。”

　　秦槐闻言欣喜，但依旧戒备，双目死死咬住他，云翎神色平常，耳根微红，这张脸竟然魅惑般的艳丽，秦槐笑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王兮仁想杀我以绝后患，良禽择木而栖，云翎不是傻子。”

　　“你怎么断定王兮仁想杀你？”

　　“不如云翎与秦大人打个赌，近日内，王侍郎定会派杀手来东宫。”云翎倨傲道：“到时候，秦大人再一判云翎今日所言真假。”

　　“你真的甘心听命于我？”秦槐皱起眉头。

　　“不然呢？等着被亲爹上，或是让王兮仁杀了？秦大人，事成之后，云翎只要你一个承诺，放了我父亲。”

　　“我凭什么相信你？”

　　云翎勾勾唇角，抬手间，银杏叶暗器已滑出手心，击落了秦槐身后一只飞鸽，从出手到击中目标，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秦槐惊得无法动弹：“你……”

　　“我刚刚捏着你脖子的时候，可以立即杀了你，但云翎没有这么做，秦大人也不要辜负云翎一番苦心才好。”

　　秦槐这才发觉，传闻里不谙世事，虽聪慧但不理朝政的殿下，身娇体弱，缠绵病榻，都是假象。难怪王兮染始终对他放不下心，这就是女人的直觉？

　　“朝野上下，没有人知道云翎会武功。”云翎轻笑：“秦大人怕了？”

　　明知是激将法，对着那张傲然的脸，依旧会中计，秦槐一拍巴掌：“好，殿下，王兮仁并未告诉我他要杀你，但秦某对殿下的心思他却是知晓的。若王侍郎真的派人潜入东宫暗杀，秦某便相信殿下。”

　　“你就不怕他杀了我？”云翎轻挑眉梢，秦槐冷酷答：“凭殿下适才那一手，那帮人不是殿下的对手。”

　　“好，不过王侍郎为人狡猾，你若因此而质问他，他为了不暂时破坏与你的同盟，定然答你为杀毛丛，误伤我罢了。秦大人可得小心分辨，云翎便提醒到这儿了。”云翎拍拍屁股，起身要走。

　　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远处明黄的身影，怒气冲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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