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你知道你的黄门侍郎怎么说我这个太子的吗？啊？闲云野鹤！”云翎冰冷地觑视他：“你想毁了这一切，我却只想救那些无辜的人，他们不该因你一己之私，流离失所，家园尽失。”

　　“好，李云翎，你若应了我，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想做什么全都由你。”李羡几乎是威胁般打量他：“否则，王家兄妹再图谋不轨，朕只能由他们去了。”

　　“你不觉得你有病吗？”云翎翻了个白眼：“我劝你去看医生，吃点药，随便找个妃子，在人家床上翻滚一两个时辰，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谈。”

　　“你不信我喜欢你。”李羡忽然说，云翎抓狂道：“爹，我说，爹，你够了吗？”李羡一把按住他的嘴：“你要朕强调多少次，你并非朕亲生。”

　　“可以，很好，那么，李羡，滚。”云翎抬手指向门外，视线也不由自主望了出去，只看见慕容锦尴尬地立在门口，场面一时令人震惊。

　　“翎儿你……”慕容锦在这儿立了不下一刻钟，这段时间脑海里浮现出往日种种，难道李羡每次尽欢让云翎跟去，其实是为了三人同乐？

　　那云翎去了，他，他，他心甘情愿让李羡压在身下，他孜孜以求的父亲，其实是……违背常伦？谢景轩知道吗？

　　“我……”云翎惊讶地张了张嘴。

　　“锦公子于殿下有意……”秀蓉这么说：“若殿下无意，早日弄清楚，以免多生误会。”

　　云翎咽口唾沫，默默地收回手，敛了眼帘，淡淡的眉眼，看不出一点儿冲动和异常。慕容锦震撼得说不出话，支吾了半天，才说：“打扰了。”这回他下定决心住进倚翠楼，坚决不再回东宫。

　　云翎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良久，只听李羡放肆的大笑：“看到没？那小子失恋了一样。”云翎叹口气：“是的，现在你也可以滚了。”

　　“你答应了？”李羡嚣张地反问，云翎强忍一刀劈死他的冲动，骂道：“不可能，除非我死，或者你死，现在，给我滚！”

　　李羡拍拍他的脸蛋，他也不愿意现在就如云翎所要的，散尽三千后宫。过惯奢靡的日子，要吃素也得让他先适应适应，更何况除掉王家，更是不可能。

　　否则谁帮他处理政务，谁帮他支撑偌大的朝堂。李羡站起身，随意整理了衣襟，俯视趴在地上若有所思的云翎，轻轻一脚踢在他腰侧：“那女人怎么死的？”

　　云翎烦躁道：“谁？”李羡一指床上的秀蓉：“她。”云翎反问：“不是你杀的？”李羡冷笑：“除了周梓清，你身边的人，我杀过谁？朕还没那么无聊。”

　　“她中的九黎毒。”云翎从地上爬起来，皱起眉头：“除了你，还有谁知晓九黎族留下的毒？”

　　李羡深深地看他一眼，一甩袖子，语气冷凝如霜：“朕的要求，你最好快点考虑，翎儿，我耐心有限。”

　　“……”云翎跳脚：“你他妈的，给我滚！有多远你滚多远！别让我再看见你，李羡，否则我废了你，让你和你心爱的太监过一辈子！滚！”

　　“呵。”李羡不以为意，转身离去，翎儿生起气来，与他最不像，活生生的翎儿，只为了他动气。

　　喜欢吗，大约不是，只不过不愿意眼睁睁将他拱手让于人，那是他的东西，是他们欠了他的偿还。

　　其实喜欢不喜欢，李羡自己摸不清楚，但那些愤怒在转移到云翎身上的同时，连爱恨一并赋予他了。

　　这么多年过去，灵儿或许已被翎儿替代，但只有当翎儿最像灵儿的时候，李羡才会发现，青年的模样，夜夜出现在梦里。

　　那次宴会后，有什么悄然改变，在心底的角落发酵，然后吞噬了整颗心。

　　李羡可以等，在失去那人以后，现在的生命全是荒芜，用一片荒芜换一点曙光，何尝不是件乐事？

　　云翎坐到了傍晚，才颤巍巍站起身，七老八十般，蜷着腰，麻木地唤人来埋葬陈太医和秀蓉，他本想让人通知陈太医家人来领肉身，想了想还是决定将他们埋在银杏树下。

　　这颗屹立了几百年的古树，金黄的叶子飒飒的响，云翎双手合十立在树前，默默地对着树低念：“请保佑他们，来世安然无忧。”

　　云翎是相信来世的，九黎族人曾告诉他，天地间的一切无非一场循环，□□死去，灵魂重新踏上往生的路，于是一辈子又一辈子，享尽了世间清欢。

　　生命中的一切，都是一种承受，悲欢苦乐，尝到了，其实是生命的佐料，它们让一些东西更加丰富，也让云翎明白，活着不只是为了自己，人大可以为自己活着，但不知不觉间总会承载一些别人的期望与嘱托。

　　“所以，坚强点，李云翎。”他拍拍自己的脸颊，呼出口长气，仿佛吐出连日来的郁结，摸出腰间的银杏叶暗器，暗器是银制的，在灯火下泛出灰暗的光，云翎捏住暗器，小声念叨：“李羡是猪。”

　　手轻轻一甩，暗器扎进树干中。

　　“慕容锦是猪。”

　　第二只暗器残酷无情地扎进树中，百年银杏瑟瑟发抖。

　　“王兮染和王兮仁是猪精。”

　　银杏树：“……”

　　“秦槐是猪妖。”

　　银杏：“……”

　　“毛丛是猪崽子。”

　　银杏：“……”

　　“李云翎……”他把剩下的暗器重新塞回腰带里放好，认真地握拳：“是天才。”

　　“天才不能和猪精一般计较。”

　　银杏：“……”似乎……得救了。

　　一棵树被暗器扎也是很疼的好吗。

　　云翎决定答应王栋，迎娶王韶颜。他把罗光世藏在东宫中，让他稍安勿躁。三日后云翎亲自上王府拜访，王栋一脸欣慰地捋着胡子，唤来王韶颜，云翎脸都快笑僵了，三人再次寒暄。

　　王栋一定要留云翎用晚餐。云翎推辞不得，只好留下了，一番觥筹交错，韶颜端坐在云翎身边，不时给他夹菜掺茶，温柔得体，除了时不时碰到他之外，没什么让他不舒服。

　　既然秀蓉都说王韶颜是个好姑娘，那她做太子妃也没什么吧。云翎心中感慨万千，持壶为她倒酒：“韶颜，日后便有劳你多多担待。”

　　“云哥哥，”王韶颜羞得红了耳根，抬眼瞧他时，眼角竟是亮闪闪的一片，含了泪，动情地凝视他，嗫嚅着双唇，“韶颜有幸陪伴东君，是韶颜之福。”

　　云翎笑了笑：“恩。”

　　王栋王夫人在旁边看得一脸欣慰，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慨。用过晚饭，夜已深了，云翎陪王韶颜在花园里转了转，王韶颜忽然摘下一朵重瓣蔷薇，递给云翎：“云哥哥，喏。”

　　云翎不明所以，怔怔地问：“怎么了？”王韶颜粲然一笑：“帮我带上呀。”云翎扑哧一笑，对王韶颜更多了几分温柔，小心接过蔷薇，细致地摘掉花枝上的刺。

　　王韶颜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说：“云哥哥，你太温柔了。”云翎轻笑：“这样不好？”

　　“很好啊。”王韶颜心血来潮，伸手挽他的胳膊，云翎下意识躲开，惊得王韶颜一愣一愣，双手尴尬地伸出半空。

　　两人同时沉默。

　　王韶颜咬住下唇，半晌，才羞红着脸赧道：“韶颜听说云哥哥不让人碰，对不起，是韶颜逾矩。”

　　云翎手里拿着花，发了会儿呆，才轻声说：“没关系，我会适应的，你，你再试试。”王韶颜眼中露出喜悦，张大了美丽的眼睛看着他：“云哥哥，我会努力让你习惯我的！”

　　她慢慢地伸手，十指洁白如玉，小心翼翼地挽住云翎，王栋派去跟在两人身后的小厮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

　　云翎颤抖着将花戴在她头上，王韶颜十分珍惜地将花压了压，配在发髻间，有点艳俗，却很好看。云翎那晚不知提醒了自己多少遍，这是王韶颜，是他未来的妻子。

　　以后都会习惯，所有的坏毛病都会改，人会成长，然后做出改变。

　　改变并非妥协，而是为了实现更重要的愿望。

　　兰香扑鼻，王韶颜试探着靠在他肩头，云翎没有抗拒，慢慢地携着她向花园深处走去。仿佛这么走，能走一辈子。

　　天色太晚，王韶颜虽然舍不得，云翎还是劝她回房休息，丫鬟将小姐领走了。云翎被小厮带去见王栋。

　　王老头子狡猾得跟狐狸似的，把交予毛丛的信写好，将要交到云翎手中时，忽然又收回来：“殿下，你别出尔反尔？”

　　云翎摇摇头：“韶颜挺好的，你们是对的，我的确缺一位太子妃。”王栋欣慰颔首，把信交给他，云翎双手接过了，抱拳：“多谢丞相。”

　　王栋沉重地说：“殿下，朝堂之内云波诡谲，你万事多加小心。你与韶颜尽快挑吉日完婚，婚礼结束后，臣向陛下告老还乡。”

　　“老师，那贵妃和王侍郎呢？”

　　王栋摇头：“这一双儿女祸害家国，早该除之。当年周后嘱咐，待到东君有心家国不再逃避，吾等便倾尽心力相助。可惜谢老将军与张相都……哎，我这一把老骨头，不忍见白发人送黑发人，老臣能做的，只是将韶颜交托于东君，这一封信和朝堂上下的打点，为东君尽绵薄之力。”

　　“多谢老师！”云翎深深稽首，王栋摆手：“陛下对殿下，近来态度如何？”

　　云翎轻撩眼皮：“老样子。”王栋压低嗓音：“恐怕不是，兮染向内人说，陛下对殿下，动了不伦的心思。”

　　云翎一愣：“老师知道的不少。”

　　“殿下切莫答应，东君该知道夏朝的规矩，这龙阳之癖，会让您做不了皇帝。”

　　云翎笑笑：“他动不了我，这个老师放心。就怕他不让我娶韶颜。”王栋略一沉吟，低声说：“殿下便托人做媒，老臣再联合礼部上书，到时候赶鸭子上架，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云翎迟疑：“真的行？父皇专断，他不会答应吧。”

　　王栋高深莫测道：“老臣自有办法，殿下只需托媒人来就好。殿下想好这媒人找谁了么？”云翎摩挲下巴，低声说：“云翎心中有个人选。”

　　“敢问是？”

　　“德妃毛初宁。父皇对她很是尊敬，若是她来，父皇反应便不会过激，德妃肯定有办法。”

　　王栋思忖片刻，颔首：“臣看行。”

　　云翎抱拳拱手：“老师，那学生先告辞。”王栋叫住他：“等等，东君，臣前些日子偶然听见兮仁计划要除掉一个人，行凶日便在这两天。具体那人是谁，老臣也未听清，东君益当早做安排。”

　　云翎一跺脚，恍然惊醒，急道：“多亏老师提醒，云翎恐怕知晓此人，我先走了，他日托德妃前来说媒，一切有劳老师。”

　　王栋颔首：“东君千万小心。”

　　云翎拔腿出门，刚一转眼，和王韶颜撞了个正着，原来她一直候在门外，王韶颜着急退了两步，踩着裙子，眼看要倒下去，云翎一把接住她，王韶颜兔子似的跳开，慌忙道：“云哥哥，我……”

　　“你没事吧。”

　　王韶颜连忙点头，又摇脑袋：“没事没事，你要走了吗？”

　　“恩，有急事。”

　　“那你……”

　　云翎等不及听她磨蹭，正想告辞，却听见王韶颜嘱咐：“云哥哥万事小心，韶颜等你。”云翎回眸一笑：“好。”拔腿跑出王府。

　　他清楚王兮仁要杀谁，一次不成，再第二次。关键的两个人，罗光世已经被他藏了起来，还有一个，就是毛丛。

　　云翎随意撕下衣襟上一块布料，将脸蒙住，见四周无人，施展轻功飞上房梁，双脚轻点，飞也似的朝毛府奔去。

　　毛府离皇宫不远，云翎先前记下了他们家的位置，此刻在脑海中画一幅地图，飞檐走壁靠近了毛府。他不敢打草惊蛇，越近便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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