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前面是李羡的心腹太监，领着他催促：“快点，快点，别让陛下等久了！”云翎闪身挡在两人身前，太监吓一跳，看清楚来人后，不咸不淡地撩起嗓子：“我说殿下，陛下有事儿急召太医呢，您在这儿挡什么道？”

　　云翎拦着太医不让他走，急切地说：“陈大夫，拜托您了，我的侍女危在旦夕，请您前去一诊！”陈太医谨慎地抱手：“殿下，待臣先应过陛下的召，便立刻前来！”

　　“不行！陈太医，她性命垂危，请您务必……”

　　“我说殿下！”太监掐着嗓子，鄙夷地打量他：“陛下说过了，凡是东宫里的人呀，不让医！您还不知道么？可别害了陈太医哟！”

　　太医浑身一震，前几日陛下确实下过命令，可设若不救，又不合医德，云翎转头，怒视太监：“滚，重新去叫一个，出了事儿我担着！”

　　说罢抓起陈太医：“事后云翎必有重谢！”拉着他往东宫跑去，陈太医肩背医药箱，小跑着跟上云翎的步伐，心想殿下不是不让碰得么，想来那病人是奄奄一息的了。

　　只是对个宫女……陈太医默默地想，区区侍女罢了，殿下未免仁慈太过。但转念又想到，殿下善良至此，或许是万民之福。

　　陈太医见到病人，不敢怠慢，收起多余的心思，慌忙上前诊脉，拧着眉头想了半天，看看急得拿眼神剜他的云翎，又凝视秀蓉无神的双眼，细细检查她的口腔，沉重地说：“五脏衰竭，看迹象是中了毒。”

　　云翎点头：“怎么救？”

　　陈太医一愣，摇摇头：“恕臣学艺不精。”

　　“什么意思？”云翎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难道他的血没用？陈太医忽然跪在他面前，伏低了身子，磕头说：“脉象紊乱，心力衰竭，恐怕这毒是日积月累的慢性剧毒，此次发作，便无可救。”

　　“不可能。”云翎断定道，九黎族人说过，他的血无能什么毒都能救，除了九黎族人亲自下的药。就算是慢性，也能暂缓毒发，拖延性命，慢慢痊愈，救不回绝不可能，除非……

　　九黎族人回归苍冥谷中已有十年，他们怎么会在中原出现？又怎么会对一个小小宫女下药。云翎倒退两步，低头沉思，陈太医摇摇头：“殿下，她似乎有话要说。”

　　云翎一怔，坐到床边，秀蓉紧紧握住他的手：“殿下……秀蓉在宫中伴君数载，知晓你不爱美人，可是……这么多年，秀蓉已将你当作亲生孩子看待……”

　　“我知道……我知道。”云翎反抓紧她的手，忽然之间，又有一个亲人要离他而去，而他连悲伤都做不到，他只是麻木地握着她的手，哀伤地看着她。

　　“殿下，秀蓉只希望你能娶个好妻子，让她好好照顾你。”秀蓉欲言又止，云翎的目光轻飘飘的，却盖过了疼痛，秀蓉笑了笑，轻声念叨：“锦公子虽对殿下有意，但两个男人，终究没有可能……”

　　“何况锦公子他……生性跳脱……他，若发现殿下无意，会害了殿下。”秀蓉嘴巴里流的血越来越多，云翎深深地吸口气，难受道：“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

　　“殿下，秀蓉……”她的呼吸愈加微弱，话语也如同轻烟，在空气中弥散，云翎俯身靠近她，才听得清楚：“殿……下，翎儿，我听说韶颜有意于殿下，她……是个好姑娘，秀蓉曾见过一面……翎儿，娶了韶颜，他们才会帮你……”

　　原来这些烦心事她也知道，她都知道，云翎难过地想，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支持着他，秀蓉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他对秀蓉这唯一信赖的宫女何尝不是依赖。

　　可以后，还有能默默依赖的人吗？

　　“我求求你，翎儿求求你，别说了。”云翎将她的手捧在心口，秀蓉艰难地伸长了手臂，慢慢地抚摸他的侧颊：“翎儿，能遇见你，照顾你，真是太好了。”

　　在那只手落下的瞬间，云翎仰起头，眼泪重新流回心脏里，陈太医抹把眼睛，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心道原来慕容质子真的对殿下……

　　幸好殿下无意，苍生之幸，苍生之幸，若没有体恤民生仁爱善良的殿下，他们对夏朝未来的唯一期望，便也没了。

　　而先祖曾定下规矩，大夏后人敢有宠佞幸者，无论贵贱，悉数贬为庶人，皇帝决不能喜欢一个男人。陈太医额头冒汗，真希望那慕容质子哪儿来的赶紧回哪儿去。

　　云翎一声喊拉回了陈太医神游天外的思绪，他抬起头，是云翎伸出双手扶他：“有劳太医了。”陈太医猛一下撞见他面无表情的脸，怔忪片刻，又道：“殿下，臣担心是歹人暗中加害殿下，殿下千万小心。”

　　“这毒是怎么来的？”云翎漠然问，陈太医低声答：“混在饮食里，是常用的法子。”

　　“太医知道这是什么毒吗？”

　　陈太医摇头，惋惜答：“可惜臣见识浅薄，不曾知晓。”

　　“是九黎。”云翎冷笑。

　　晴天霹雳，陈太医陡然一震，学医的人必定要知晓两个地方，一是蓬莱一是九黎，蓬莱医术能医活死人，九黎药术不医活人。

　　九黎一族深居苍冥谷，善于制毒下药，凡中九黎药、毒，三日之内若无解药，就是蓬莱医仙再世也救不回来。论下毒，无有出于九黎者。

　　但这么多年，他们族人没有出谷的消息传来，怎么突然……

　　“殿下……”陈太医哆嗦道：“他们想害殿下？”

　　“不见得，九黎族人出山都会提前知会朝廷，是有人用了九黎留下的毒。”云翎轻揉眉心：“太医，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陈太医顿住，片刻后告辞，正打算走，门外浩浩荡荡一行人堵了进来。李羡打头，他的心腹太监鸡打鸣似的高声尖叫：“陛下到！”

　　云翎没心情搭理他，只是对陈太医说：“你先走吧。”陈太医点点头，躬身想退出去，侍卫层层叠叠围上来，拦住他的去路。

　　这阵仗吓到了陈太医，他退到云翎身边，跪在地上恭敬地说：“陛下。”云翎冷冷地看着李羡，皇帝火冒三丈，指着云翎道：“贱东西，连个宫女你都不放过？骚货，生来就会勾引人是吧。”

　　陛下这张嘴简直无遮拦，陈太医在心底叹气。李羡吼道：“老东西，滚过来！”太监立即道：“陈太医，你可知罪？”

　　陈太医抖着身子，哆哆嗦嗦地，一个劲儿磕头：“臣知罪，臣知罪，臣……”话音未落，长剑已当头劈下，陈太医仰头的瞬间，只看见李羡冷酷的脸，和云翎流血的握住剑的手。

　　“李羡！”云翎怒不可遏：“是我一个人的错，关他什么事？你疯了吗？”

　　扎心窝的疼，原来让冰冷的剑刺入心脏是这种感觉。陈太医最后凝视着云翎，悄然闭上双眼，然后血才从嘴里慢慢流出。

　　“陈太医！”云翎搂住他滑落的身体，鼻息散尽。李羡哈哈大笑，幸灾乐祸地回身，一挥明黄色的广袖：“你们谁再敢来东宫，就是这个下场！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准出入东宫！”

　　那种疯狂占有的欲·望，让他失了神智，李羡只记得自己赶走所有人，然后压住云翎，野兽扑食般舔舐他的手，全是血，云翎的。

　　如果昀灵是穿肠毒、药，云翎就是会令人上瘾的解药。而解药也是毒，李羡啃食他的唇瓣，疯狂地掠夺齿间淡淡的草木清香，将自己的唾液渡进那日思夜想的唇里，仿佛能将整个身体融进他的身心。

　　如果云翎不是那么抗拒的话，如果他是昀灵，可他是云翎。是李家欠他的。

　　云翎发现自己只要一伸手，就能握住那把剑，染红了剑柄，他的手。云翎浑身发冷，九黎族留下的毒、药，还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李羡，他最清楚。

　　他……杀了秀蓉……吗。云翎手持剑柄，从陈太医的身体里拔、出来，剑尖滴血，云翎很确信他举起了剑，李羡已经疯了，这是他第二次动杀自己亲爹的念头。

　　第一次是因为李羡赐死了周后，而这一次，为了秀蓉。这世上仅有的爱他的人，都让李羡害死了。

　　李羡浑然不觉云翎的杀气，只迷狂地凝视他，两只眼睛直愣愣地将他盯住他，忽而落下了一滴泪，悄无声息滑进云翎嘴里，李羡痛苦地看着他，以不下于云翎的哀伤，反问他：“为什么，翎儿不爱我？”

　　“灵儿，为什么？”李羡绝望地问，云翎手里的剑滑落，他闭上双眼，内心骂了一万句卧槽，扭过头不再看他，苦笑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朕想要……”李羡暧昧不清地，在他耳旁低声道：“翎儿的心。”

　　“杀了我吧。”云翎自暴自弃地摊开双臂：“杀了我，然后为所欲为，这样我什么也不会知道，你想做什么都随便你，李羡，杀了我吧。”

　　“我快疯了。”李羡说，云翎附议：“我也是。”

　　“你亲近所有人，唯有待我，如同陌路。”

　　“你害死了我的亲人，置万民生死于不顾，贪图享乐，滥用佞臣，我没有手刃你，是看在你还是我爹的份上。”

　　“我不是你爹。”

　　“天知道。”云翎冷笑。

　　父子两久违的冷静的对话，只是场景有些怪异，陈太医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流血，李羡一条腿压在云翎□□，左手揉弄他胸口细嫩的皮肤，另一手按住他的脑袋，逼迫他看自己。

　　云翎却始终不睁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和昀灵如墨的双瞳不一样，云翎的眼睛，当他第一次看见时，就觉得，那里面藏了阳光，晶莹剔透，会发亮。

　　不像昀灵，深渊般的黝黑，一不小心，便会跌得粉身碎骨。他知道，对那些爱着这片疆土的人而言，云翎的眼睛，还有他这个人，都是希望。

　　是漫天倾洒的阳光，美而不媚，一举一动，如绝世的风华。

　　普天之下，没有第二个昀灵，三十年过去，亦没有第二个云翎。

　　他很想一直维持这一刻，若没有旁人打扰，就算不拥有这幅□□，他还能抱着他，静静地等待天亮，或许第二天，会有什么不一样。

　　“你关心小小宫女，为了周后胆敢对朕动杀心，你真的当我是你爹？你心里有过我吗？”

　　“我只想要个爹，我没有欠你什么，李羡，你为了所谓的昀灵，害惨了我娘还不够么？你拿我当什么？你还不清楚吗？”云翎猝然睁眼，视线如刀：“你对亲生儿子动了欲念，你就不怕遭天谴？”

　　“你不是我儿子。”李羡再次强调，与他凛冽的目光对视，毫不退让：“若你愿意，此后你想做什么都由你，我将政事全交予你，如何？”

　　“哦……”云翎像听了个笑话，讥讽道：“散尽后宫三千？不再兴修行宫？铲除王家？派兵支援景轩……”

　　“闭嘴！”李羡吼叫着打断他：“别在朕面前提那小子，你一心一意全是他，以为朕不知道？他走了，又来了个慕容锦，对你整日不离，最近怎么没见着他？哦，得不到恼羞成怒？”

　　“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云翎愠怒：“李羡，你想要皇位，我让给你，劝皇祖母别废了你，你杀皇祖母，我没有为难你，你又调走景轩，刻意不给他派军饷，我什么也没说，你到底想怎样？”

　　“你知道你的黄门侍郎怎么说我这个太子的吗？啊？闲云野鹤！”云翎冰冷地觑视他：“你想毁了这一切，我却只想救那些无辜的人，他们不该因你一己之私，流离失所，家园尽失。”

　　“好，李云翎，你若应了我，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想做什么全都由你。”李羡几乎是威胁般打量他：“否则，王家兄妹再图谋不轨，朕只能由他们去了。”

　　“你不觉得你有病吗？”云翎翻了个白眼：“我劝你去看医生，吃点药，随便找个妃子，在人家床上翻滚一两个时辰，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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