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作者:糖炒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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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光


      “好,我答应你。”慕容锦无奈道:“过来,翎儿。”

      云翎警惕再警惕地瞪他,半晌,才默默挪到慕容锦旁边,闷声说:“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跑来跑去的。”

      “我不是说要帮你吗,怎么会半途而废。”慕容锦忽然抱起云翎,放在自己腿上,身子骨也不算轻,并不小,不是弱弱的少年似的坐在他怀里,而是炸了毛使劲瞪他,踢着腿说:“又犯病了?”

      “我只说不亲你,却没有说不抱你。”慕容锦嘿嘿一笑:“行了吧,别闹,你那左手臂,让我看看。”

      云翎乖乖地伸手,慕容锦摸了摸那条食指长的溃烂的伤疤,怜惜道:“你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便是这幅皮肉,好好珍惜。”

      “我说慕容锦,你是瞧不起本太子?就算没有这张脸,我也能让那帮尾巴翘到天上去、祸国殃民的狗东西跪下来叫殿下。”

      慕容噗嗤笑出声:“殿下,我倒没有见他们尾巴翘上了天,反而您这尾巴竖着扫来扫去。你要对付他们,最快的办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云翎顿时哑声,颓丧道:“不可能,我永远不会那么做。”逼李羡退位,才是铲除乱党的根源所在,上梁不正下梁歪,大夏现在这死气沉沉的样子,与李羡脱不了干系。

      “翎儿,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与谢景轩都会毫无条件的支持你,不过,你得先爱惜自己。”慕容锦抱紧他细瘦的腰身,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眯着眼笑说:“我不知道你为何而活,但或许有一天,慕容锦会为李云翎而活。”

      慕容锦只休息了半刻钟又立即出发,云翎让秀蓉拿来暖榻上的貂毛氅子,自己裹紧了,在树下坐着发呆。秋天灿金的银杏树,在黑夜里也熠熠发光。

      谢景轩曾指着那颗高大的银杏树对他说:“李云翎,你就是这棵树,即使在黑夜里,即使所有人都不曾去注意,即使无休止的黑暗笼罩这片大地而众生流离,你也要发光。”

      “你要让那些在黑暗中匍匐前行的人,看到一点光亮,成为可以被依傍的人,而非只会依赖的人。”

      谢景轩是那么笃定,神情严肃,仿佛一位高高在上的天神,宣布着他这样一个凡人的使命。

      齐太傅讲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时,云翎问他:“可是一个人那么渺小,不过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何德何能承担家国之责。”

      那些太宽泛太抽象的豪言壮语,曾深深令他怀疑。齐太傅只是捋着他的胡须,反问:“若每个人都这么想呢?”

      “臣听闻过一个故事,”齐太傅优哉游哉地说,“蚂蚁抬大象。一只蚂蚁当然抬不动,但成千上万只呢?”

      “苍生黎民,王公大臣,天子,我们都是匍匐前行的蚂蚁。”

      “可齐太傅,您不是说天子至尊,一言九鼎,又怎能与庶民相提并论,与儒家礼教不符。”

      “殿下,臣问你,天子是否生老病死?”

      “是。”

      “百姓是否生老病死?”

      “恩。”

      “天子头顶上是什么?”

      “……”云翎摇头:“天子至尊,君权便是天意。”

      “那百姓头上是什么?”

      “……天。”

      齐太傅微微笑了:“殿下,恕老臣大胆,天子头顶上,还是天。”他看着彼时懵懂的小太子,那还是天明年间,太傅叹道:“我们头上都是天,天不仅是天意,也是整个大夏。对天而言,天子与庶民,皆如蝼蚁。”

      “天有四季轮回生老病死,但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蚍蜉也曾撼树。”齐太傅慢吞吞地教导他,“国家正如大象,众生要抬起这大象,汇集起来,你挤我我挤你,纷纷用了劲儿,到头来,却不知正是每只蚂蚁脚踏实地的负重前行,方才扛得起,蚂蚁便抬着大象走。”

      “殿下,人自然不应因位高而倨傲,却更不能因位卑而妄自菲薄。当你心中有一点希望时,就是一群发光的萤火虫间的一只。”

      云翎扔了笔,不当回事儿,只翻白眼:“太傅,少看路边地摊上卖的励志短文。”

      秀蓉将暖手炉捧给他:“殿下,冷么?”云翎伸手正欲接过,借着灯火瞅见秀蓉冻得通红的双手,他笑了笑,作势拢拢大氅,摇头:“不冷,你先拿着,坐吧。”

      秀蓉是知晓太子的规矩,不爱在下人面前摆谱,也不要他们把礼数做多么周到,她便捧着暖手炉,在云翎身旁小心翼翼地坐下,发现自己的衣襟覆上了他的,更不敢动弹,又不愿意拂开,只是那么坐着。

      云翎随口问:“你家中景况如何?上次不是说你的婆婆病了么,严重吗?”

      秀蓉赧然:“有劳殿下关心。这次多亏殿下相助,我家中景况如今好上许多,娘的病也找大夫瞧了,捡下几服药,黄豆不再念书,在平安坊中找了个营生,还能补贴家用。”

      “黄豆?你儿子?我记得他比我小上三岁吧,小小年纪的,不容易啊。”

      “也有十三了,那孩子皮得很。”秀蓉想起自己家中懂事的小儿子,酸了眼眶,喃喃道:“是我这个娘不争气。”

      “宫中这个月的饷银发了么?”云翎转而问,秀蓉一愣,抹了把眼睛:“还没呢,时时拖欠,陛下宠妃宫里的饷银都发齐了,轮到几个不得宠的,总管便说没有多余的了。”

      “一帮狗仗人势的东西。”云翎道:“若是家里手头实在紧,便将东宫中值钱的拿去卖了吧。”

      秀蓉连忙摆手,又激动又心酸的说:“不用的,多谢殿下!”

      云翎摇了摇头:“如今外有战事消耗,内有奸臣贪污,国库所剩无几,百姓赋税又加重,苦了你们。”

      “殿下有心,待他日殿下登基,我们也好苦尽甘来。”秀蓉真心实意地说,云翎扭头,视线正和她期冀的目光撞上,秀蓉眼底似乎倒映着银杏叶的金光,明晃晃地瞧着他。

      云翎低下头:“或许吧。”

      两人相对无言,没多久,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秀蓉立即揣着暖手炉立起身,回头迎来人,一见对方登时惊讶地喊出声:“秦右相?”

      宫中大臣深夜拜访,这可真是奇中又奇,别说禁宫门口的守卫不让进,就是要拿着令牌让宫中巡游的放过去也要被好一番质问。

      秦槐此时出现,倒可以说明宫中规矩坏的有多彻底,这位右相在内廷畅行无阻。云翎默默地叹口气,秦槐无视了秀蓉,径直到云翎身后立住脚,恭敬地行礼:“殿下,臣深夜来访,还望未曾打扰殿下。”

      “来都来了,来者是客,只是我这儿没什么好招待的,秦相便寻个位置随便坐了吧。”

      秀蓉跑回内廷捡了天鹅绒垫子奉给秦槐:“秦相请坐。”秦槐有点嫌弃,还是接过了垫子,就地坐下,云翎望着银杏树,问:“秦相深夜造访,有事?”

      “殿下今日在早朝上挺身而出,实在令秦某佩服。”秦槐毕恭毕敬地奉承道,云翎回头瞥他一眼,冷漠道:“见笑了,云翎这幅病体,恐怕上不得战场。”

      “殿下毕竟是太子,这江山迟早要交给殿下,”秦槐温和地笑道,“上不得战场也没什么。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殿下若登基继位,自会有人前仆后继为殿下效命,何必以身涉险,亲上战场呢?”

      “……”云翎忽然盯住他,勾了勾唇角:“秦相这番见解似乎有道理。”

      秦槐还不过三十出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眼前是有天人姿容一说的东宫太子,听对方略带夸赏的语气,秦槐一想自己来此套近乎的目的,也说了开去:“殿下如不嫌弃便唤臣槐书。”

      槐书是秦槐的字。

      云翎什么也没说,秦槐继续侃侃而谈:“来日殿下坐拥江山,四海有志之士为殿下效忠还来不及,怎么需要殿下亲自操劳?臣以为,为君者,智勇过人反而不好,臣子见君主强势,凡事必欲亲自指点,慢慢地失了自主的心,变得怠惰,也不好。”

      “秦相所言,确实新颖,云翎受教了。”

      “不敢不敢,”秦槐连忙谦辞,“臣这些话也只敢向殿下说。”

      云翎默然,秦槐拱手道:“槐书听闻殿下生辰将要近了,礼部却未准备庆宴,槐书自作主张想借殿下的名义邀宾客往府上小聚,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秦相有心,云翎却之不恭。”云翎站起身,将披在身上的氅子交给秀蓉:“秦相若没有别的事,云翎想休息了,时候不早,秦相也快回吧,慢走不送。”

      说罢转身朝内室走去。秀蓉向秦槐弯了弯腰:“恭送秦相。”秦槐喊住他:“殿下!臣仰慕殿下已久,今日感于殿下风姿,冒昧前来,殿下切莫见怪。”

      “秦相厚爱,云翎不敢当。”云翎头也没回,背对他说:“还有别的事,也请下次再说吧。”

      秀蓉看了他一眼,抱着大氅匆匆跟上云翎,两人转过回廊的拐角,不见了。秦槐目送云翎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冷笑一声,想到王兮仁说的真是没错。

      如今他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通天,炙手可热,本以为云翎该要对他恭敬有加才是,想着晚点来趁好领略下美人在怀的滋味儿,结果对方不冷不热的反应让他热脸贴了冷屁股。

      秦槐对云翎的印象再一次刷新,不禁想过去莫非真是忽略了这位殿下。

      “真有意思。”秦槐心情愉悦地走了。

      李羡在养心殿里闭目养神,小太监仓皇推开门,跪倒在他面前:“陛下,秦相刚才从东宫出来,想来是见过了太子!”

      李羡眉头狠皱:“他见太子做什么?”

      小太监额头冒汗:“不知,东宫的禁卫都休息去了,秦相一无阻拦地进了东宫。”

      李羡对秦槐还是极为宠信的,否则也不会让他年纪轻轻便顶替了王栋的位置,这位秦相出的主意总是合他心意,相比太子和后妃,他宁愿相信这位自己亲自挑出来的丞相。

      “哼,别怕是太子又勾引了人。”李羡冷笑道:“他那张脸,呵呵,你说把他弄去青楼,一晚能赚不少吧。”

      “陛下所言极是,”小太监露齿一笑,忙着应和道,“太子细皮嫩肉,京城里最美的花魁也及不上分毫,奴才听东宫里的服侍女婢说,太子那皮肤就是羊脂玉化的,面若桃花十指似葱白。”

      小太监知晓李羡暗地里常拿云翎开恶意的玩笑,话越说越露骨,双眼甚至流露出垂涎。李羡起初听着舒坦,越听越烦躁,干脆拿起镇纸砸向小太监,怒吼:“太子也是你能肖想的!”

      小太监登时蒙了,止住滔滔不绝的意淫,扑通一声重新跪回去:“陛下息怒,奴才不敢!陛下息怒!”李羡瞪红双眼,睚眦欲裂,想起了什么般,怒从心头起:“朕的灵儿,是你们敢肖想的!”

      灵儿。

      翎儿。

      灵儿。

      李羡捂住眼睛,大喊一声:“来人!”

      御前侍卫鱼贯而入,李羡一指小太监:“拖出去砍了。”

      小太监知道李羡喜怒无常,但是杀身之祸来得如此突然,他只能撕破了嗓子边吼边求饶:“陛下,奴才再也不敢了,陛下饶命啊!”

      夜空中回荡着一声又一声杀猪般的嚎叫。李羡心烦意乱,在养心殿中坐到凌晨,睡不着,翻来覆去,想一个人,和他一般的年纪,相似的容貌,甚至是相近的血缘。

      那孩子身上也流着和他一样的血。李羡跌跌撞撞跑进东宫。这里的一切他都很熟悉,轻车熟路便进了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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