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谢景轩查看他额头的伤处，磕破了皮。幸好是面具垫着，倒没什么大碍。谢景轩不顾对方反对，将他抱了起来，径直带回房中。

　　云翎脑袋一碰枕头便沉沉睡去，谢景轩叫仆役烧了热水，替他擦净额头的灰尘。

　　春末夜里仍有几分寒意，谢景轩将被子盖在他身上，盯着那面具瞧了许久，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忽然想起某晚一触及分的吻，还有秦疏说，是让他迷住了。

　　忽然就鬼迷心窍，常年握枪持剑的长满老茧的手抚过那张脸，然后手指轻轻触碰温热的嘴唇。

　　云翎大约是觉得不舒服，扭了扭头，嘴里发出梦呓。谢景轩俯首，在他耳旁，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暧昧，沙哑着嗓子，低低的笑了：“翎儿，景轩想同你睡。”

　　很久以前，云翎身边没个人陪着，他就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后来谢景轩寸步不离的陪着他，一到该就寝的时候，云翎就拉着不让走，谢景轩只好说一句可有可无的冒昧，然后爬上床搂着云翎睡觉。

　　那时候他还小，云翎根本意识不到，搂抱的姿势会有多么亲密。那时候，谢景轩也只是觉得，他是自己主子而已，那么云翎要他做什么，他便照做。

　　没有想到，今日的心境会有这么多不同。

　　谢景轩还在回忆的当口，云翎忽而就睁开眼，定定地瞧得谢景轩心里发憷，他往旁边挪了挪，颇有些苦恼的样子：“你真是黏人呐，景哥哥。”

　　谢大将军仿佛得偿所愿，解了衣衫脱了长靴钻进被窝，僵硬着身体不敢动弹，小心翼翼维持着与云翎之间的两寸距离。

　　云翎睡意上头，正要睡去，却让谢景轩打断：“妄生，我抱你。”

　　吓得浑身一激灵，云翎将两只眼睛瞪得铜铃大，掀开被子翻身踹一脚谢景轩：“大胆！有种你再说一遍！”

　　谢景轩不明所以：“以前不都是我抱着你睡么？”

　　云翎：“……”

　　反应过度的某人重新躺下，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谢景轩伸出两条胳膊，有力地将他搂住了，似乎在确认他还是完好无损地在他身边。

　　“扶倾，以后莫再说抱……我这种话。”云翎严肃地说，谢景轩瞬间反应过来，有一段时间，京城兴男风，若要临幸哪个小倌，总要说得文雅些，便说个抱。

　　谢景轩再度僵硬，忍不住想到云翎脱光了衣服的样子……不不不，严肃，正经，谢景轩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慢慢地呼出。

　　“扶倾……你，你还是，去，冲，个凉，吧。”云翎尴尬地建议，同为男人，他自然察觉到谢景轩哪处起了反应，几乎在触上他大腿的一瞬间，云翎浑身的汗毛草木皆兵。

　　“我以前，父皇他……我接受不了，对不起，谢将军。不过一副残躯，本也无需太在意，可……你若觉得云翎矫情，也……我无话可说。”云翎咬住下唇，就那么看着他。

　　谢景轩苦笑：“殿下，我何尝有那个胆子。你是翎儿，是我发誓要一辈子保护的人，景轩做事绝不会违背你的意愿，你愿相信我么？”

　　“我总觉得自己经历过太多事，”云翎忽然说，“若是有一天能重新开始，我还能够抛弃过往的一切，我会比现在更相信你。”

　　我会比现在更相信你，更愿意给予脆弱的信任，即使有太多欺骗的阴影，可惜现在谈这些，为时尚早。

　　谢景轩心中憋闷气更甚，那已经不是石头了，是整个燃烧的凛冽箭雨，呼啦啦扎进心口，攻城掠地，片甲不留。

　　“臣……冒昧。”谢景轩起身，狼狈地去寻找水井。云翎整个人蜷缩起来，躲进被窝里，像不久以前，以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姿态，歉疚和害怕。

　　人总要有些背负的，背负着过于沉重的回忆，或是背负一些希望。如果生命足够漫长，那些背负会让时间冲刷。只是在记忆太过明晰的现在，人所踏下的每一步，皆是负重前行。

　　以一种绝望的姿态昂起头颅，这便是他接下来要走的路。

　　谢景轩站在井旁，头顶黑沉沉的天空，星河明亮，他提起一桶水毫不犹豫地当头泼下，冰冷的井水浇灭了丹田里那股熊熊燃烧的火，却浇不灭心头的。

　　谢景轩昂首望天，发梢水滴滚落，沿着额间至侧颊，滑过冷峻的一张脸，在下颌处，缓缓跌落。浑身湿透的将军立在寂静的夜色中，任由心里百味陈杂，悉数灌溉那一点悲哀的芽。

　　一桶水洗去身上的尘埃很简单，却要如何才能荡涤去云翎心头的重负。谢景轩握紧了拳头，目光如星子明灭。

　　云翎隔着被子听见门外的响动，悄悄地拉开一条缝，发现他的谢大将军正意气风发的指挥下人搬床，啪嗒一声，两张床的床沿紧紧贴住，下人满头大汗走了。

　　谢大将军扭着屁股爬上床，大摇大摆地在他旁边睡下，很不容拒绝地说：“殿下，秦疏既然不在，臣担心您的安危，便亲自守着你，若有不便之处，请殿下见谅。”

　　云翎闻见他一身湿气，看他湿漉漉的头发，显然是冲过凉水了，他鼻头发酸，愣愣地看着隔壁的谢将军，小声道：“何必呢？”

　　“李云翎，”谢景轩一骨碌翻身坐起，面对他，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很自然地问，“你希望我离开你吗？”

　　“说真话，别用你那些小九九骗谢某，你要天下也好，江山也罢，你要归隐山林或是做闲散侯爷安享富贵，皆是你的选择，而我谢景轩有生之年，敬你护你，绝不负你，只求你一句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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