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他愿做他的闲散侯爷，安享人世富贵，便由他去！”秦疏声音大了几分，沉浸在满腔热血中，没有发现谢景轩握紧的拳头和潜藏的愈演愈烈的怒气，秦疏高声规劝：“将军是鸾凤阁阁主，有军队有银两。要起义如何不难！”

　　“我大夏，不要那般弱质的皇帝！”秦疏干脆吼了出来，这憋屈压到现在，终于一股子爆发，说不清是不爽云翎那番区区侍卫，还是瞧不起书生样的只会诱惑男人的废帝，总之江湖中人那点压不住的脾气一泻千里。

　　他只眨了下眼，再睁开时，谢景轩手中的剑寒光毕现，赫然从天门盖上当空劈下。

　　谢景轩起了杀心。

　　秦疏堪堪躲过，又惊又怒：“将军！你是让他迷了心窍！”

　　谢景轩不喜欢打嘴仗，战场上话多的总是最先死，所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

　　杀人的时候不说话。

　　所以他一句也未回秦疏，两个高手来往过了近百招，从房顶打进院子。秦疏渐渐不支，谢景轩的剑却像长了眼一般，招招直逼要害。

　　金器争鸣，发出嗡嗡细响。秦疏的剑早已让谢景轩一式挑飞，此刻手无寸铁。剑气凛冽，秦疏想逃，路却让谢景轩封得死死的。

　　他被逼到墙角，谢景轩一剑劈向他脖子。电光火石，秦疏本以为死定了，抱着满心的不甘愿和愤怒惊愕，却听见云翎轻飘飘的一声：“住手。”

　　叫得真是时候啊，秦疏上下牙紧紧咬在一起，那剑正好贴上皮肤，戳了一道似有似无的血痕。

　　话说云翎自谢景轩走后，整个人风中凌乱，谢景轩的胸膛热得像个烧了亿万年的火炉，滚烫的压在胸口，他不敢直视谢景轩的视线，扭过头去，于是火炉子滚烫的呼吸就喷在脖子边。

　　吓得李云翎好一阵哆嗦，幸好谢景轩未曾注意到。听见他出门的动静，云翎才一把捞起被子将脸蒙住，谢景轩的热传染给了他，登时从耳后根开始红透了整张脸。

　　“靠那么近做什么……”

　　脑子发热，脑袋里就一团浆糊，这时房顶上传来的吵闹声正好打断他想要卷床单打滚的尴尬，于是云翎竖耳聆听。

　　秦疏生怕他听不见似的，扯着嗓子义正言辞的说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初听有点生气，想冲上去揍他，躺在床上干瞪眼，上面打起来了。

　　听动静是景轩打赢了。他踢踏鞋子慌慌忙忙跑出来，那两人便在院子角落对峙，青石圆桌早让他两掀翻，黑白棋子掉了一地，云翎特意留下待第二天解决的残棋也一并香消玉殒。

　　他又看了一阵，直到谢景轩不留情面的一剑划向秦疏细嫩的脖子，才出声制止。

　　在秦疏看去，谢景轩简直是修罗恶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既没有瞪大眼也没有眯着，就像看一个已死之人那般，平静自然，但杀意毕现。

　　这是在战场上打磨的威严，秦疏毫不怀疑，谢景轩上次露出这番表情时，脸上一定染满殷红的鲜血，而那背景，是战火与硝烟，以及敌人濒临绝望的咆哮。

　　秦疏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

　　云翎将受伤的左臂背在身后，几步上前，看一眼秦疏的脖子，伸出右手在他头顶拍了拍。

　　秦疏一时没反应过来，本以为云翎要恶狠狠地咒骂他，像前朝那个色厉内荏的昏君，强撑着所谓的帝王威严，仗着得力手下，然后惩罚或是愤怒。

　　但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脑袋。

　　“去休息吧。”云翎轻声说。

　　谢景轩上前一步：“殿下！”

　　秦疏背贴墙，不明所以，云翎神色平常，与平日没什么两样，秦疏从地上爬起，深深地看他一眼，扶着右臂头也不回走了。

　　谢景轩望向他背在身后，一直没有露出的，扎满绷带的小臂，又怒又无奈。他明明为了救秦疏，划了那么大一条口子，因为凉血药效减半，他特意把伤口划得那么长，血流得更快更多。

　　“我怎么忍心……”谢景轩心想，你伤了自己，为救一个本该保护你的人。

　　云翎摇摇头：“景轩，你想想，本来你手下可用的人便不多，像秦疏的人才，怎能说杀就杀了？”

　　谢景轩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秦疏是青云门中的顶尖高手，他好不容易招徕的，怎能说杀就杀了。“可他……”谢景轩面带犹豫：“他于殿下不忠，这般不忠之人，留在身边怎么用？”

　　自古帝王，疑人不用，秦疏今日敢语出狂妄，保不准他下一次便投奔其他人，反成为祸害。

　　“昔日太祖还是秦王，收服尉迟恭与寻相二人，礼待有佳，后行军柏壁，寻相率五千人马叛逃企图自立，太祖手下的人于是绑了尉迟恭，怕他亦有不臣之心。”

　　云翎笑了笑，继续道：“你知道太祖怎么处理的吗？”

　　“与群臣商议后，亲自松绑尉迟恭，打了自己人二十大板子，以示对尉迟恭的器重。”谢景轩默然，心中怒气渐渐平复。

　　“这尉迟恭心向秦王，寻相与他一同降入秦王麾下，尉迟同其他人相处融洽，反而寻相有被孤立之感。等众人到达柏壁时，除了寻相和他的五千兵马被安排在城外的破旧村子里，其他人皆在城内扎营，你说寻相心中能服吗？”

　　谢景轩持剑入鞘：“自然不服。”倒没有想到当时还有这番纠葛，其他人在城里好吃好喝住着，就他在城外，心中不忿也是当然。

　　“寻相叛逃，秦王没有立即拿尉迟恭是问，而是与众人商议，先思己之不足，力求改正。然后亲自为尉迟松绑，赏他和他手下两箧金子，愿走愿留，皆由他去。”

　　“这么一来，尉迟自然更感秦王恩义，从此忠肝义胆倍甚往日，不仅他，其他投降秦王的义士见此情景，亦感念秦王热肠，纷纷发誓效忠，这才是服人之道。”云翎摸了摸伤口处，眉眼低敛：“鸾凤阁中人本就不多，若是随意对秦疏生杀予夺，怕会寒了其他志士的心。”

　　“一不符君王爱护下士的仁道，二今日能杀一个，但来日杀得完那些有二心的人吗？”云翎打着哈欠，摆摆手：“况且云翎今日功过，往后自有后人评说，何必在意秦疏一家之言。”

　　说完拢紧外衣，转身向屋里去，嘴里喃喃的倒是让谢景轩听见了，云翎小声嘀咕着：“竟然说我是病秧子，欠揍……得找个机会削他一顿……”

　　“翎儿，”谢景轩扑哧一笑，“看到你这么小肚鸡肠，我就放心了。”

　　“唔——”

　　咚的一声。

　　“翎儿！”谢景轩冲过去，满头黑线：“平地摔跤，也是没谁了。”

　　云翎一脚踩中下裳前襟，猝不及防脸朝下与大地母亲来了个亲密接触，他揉着额头，无奈道：“最近有点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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