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李云翎，你最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谢景轩盯着他，恶狠狠地说：“听到没？”

　　云翎使劲把被子往身上扯，想拦在自己和怒气值爆表的谢景轩之间，缩着脖子小声答：“知道了……”

　　“血凉了药效要减半的，你快端去给秦疏喝了。”云翎半张脸埋在被子下面：“我是药人这事，以后自会慢慢告诉你，不要告诉其他人，素凡明秀也不能。”

　　谢景轩站起身，背对他，垂在身侧的两手握成了拳头，满心的心疼和不舒坦，化成了浅浅的一个字：“恩。”然后端起药找秦疏去了。

　　炼制药人的过程有多痛苦，谢景轩略有耳闻。

　　说南蛮腹地，翻过洱海，深处有巫族，百年来与世隔绝，生活在迷障雾林深处的苍冥谷中，曾有好奇者负行囊别亲朋去寻，却消失在满林的毒雾里，多年后那人的子嗣同样负行囊别亲朋去寻他父亲，一去之后杳无音讯。

　　又过了一百年，那人突然回来了，仍是年轻时的模样，还带回了巫族的消息，说那里的人寿命短则百年，长则千年，不老不衰，犹如神仙。

　　当时他没寻到父亲，却意外碰见出山的巫族人，那人感他孝心可嘉，便违背巫族不得带外人入谷的族训，将他带入谷中，精心医治数日。

　　那人身在谷里，不知谷外岁月流逝，一日看太阳东上，身上伤也好了，便拜别巫族朋友，在灵兽指引下出了苍冥谷。

　　出谷方知，山中只数日，世上已百年。

　　有人问他，巫族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彼时此人已为皇帝器重，皇帝命他研究巫族制药人的法子，以为有长生不老之效。

　　那人摇头晃脑一阵，才幽幽地答：“上古有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蚩尤一族败走，深入神州西南腹地，长途跋涉数月，最后找到一处天然的屏障，便是迷障雾林，从此在雾林中安了家。”

　　问他的人张大了嘴：“世间有此等奇事？这么说，巫族便是蚩尤后裔？”

　　“便是蚩尤后裔，九黎族。”

　　当然，这也只是个记在异闻录上的传说。有趣的是，夏朝太祖开国时，曾命太史令将此事志入《夏书》，说那古往今来入苍冥谷第一人，便是李氏先祖李迩。

　　究竟是否如此，不得而知。不过自那以后，苍冥谷中的九黎族人每隔上一段时日便会出谷，以便往回谷内外的消息。

　　而这制药人的完整过程，只有九黎族人知道。

　　谢景轩倒是听说，制药人要选刚出生的婴儿，一月有余者最佳，先喂药，喂到那婴孩儿浑身起脓包，脓包处红肿瘙痒，还不能让婴孩碰，是故须得先把孩子绑起来。

　　婴孩疼痛难忍，每日哭闹不止，如此折腾，直到小孩不再长脓包为止，谓之有了药性，有了成为药人的底子。

　　于是成功了第一步，这个过程长则数年，短则月余。

　　第二步便是割开小孩手臂的皮肤，放入九黎族精心培养的蛊虫，待蛊虫密布全身，与五脏血肉融为一体，这是最关键的一步，稍有不慎或是第一步没到位，小孩会被蛊虫吞噬殆尽，只留下一副骨架。

　　这也是最残忍的一步。失败的药人通常是这一步忍不过去，据说其疼痛剧烈程度与女人生孩子不相上下，幼童受不了，疼得极了，还会自戕，一旦流了血，泄了血气，便功亏一篑。

　　蛊虫与血肉融合的过程中，小孩须得每日在药池里熬上几个时辰，药池中的药水可抑制蛊虫毒性，如此这般九九八十一日或更长，孩子身上不再生黄斑，与平常孩童无异，第二步便是成功了。

　　这第三步便要伴随药人一生，就是不停的吃药，以维持身体里的药性，同时中和毒性。

　　想到这儿，谢景轩顿住步伐，若是养得好，药人也能长命百岁，若能得到九黎族养药人的方子，定能维系云翎的性命。

　　也就是说，药不能停。

　　那么云翎只能活两年的难题也能解决。谢景轩顿时从愤怒、伤心、烦躁过渡到满是希望。

　　他施展轻功，飞到房顶上，秦疏躺在那儿人事不省。谢景轩上前一探他呼吸，尽管微弱，但还是绵绵不断。

　　谢景轩单手扶起他，另一手持碗，把黑乎乎的血液一咕噜往他嘴里灌，等喝完最后一滴，秦疏呛得好一阵咳嗽，半天才顺平呼吸。

　　药里有草木清香，但是喝下去太难受了，像生吞了一条腥臊味的活鱼，秦疏恢复过来，顷刻在谢景轩跟前半跪下，“王爷，属下失职。”

　　“你好歹也是青云门高手，如何你门中毒药都受不了？”谢景轩沉声反问，秦疏脑袋压得更低了：“此毒为本门禁药，自属下入门后，一直未曾得见，故此不查。”

　　谢景轩皱眉：“连你都没见过，那么非你门中之人怎么有这毒药？”

　　秦疏呼吸一滞，抬起头，眼底露出一丝惶恐：“本门禁药保管极严，若是让外人拿了去……是门中出事了？”

　　“未曾听闻。”谢景轩否定道，秦疏低头沉思，谢景轩转身欲走，秦疏忽然喊住他：“王爷，还有一事。此毒解药亦有本门高手严加看管，王爷如何制得解药？”

　　谢景轩轻挑眉梢，冷淡道：“素凡曾留下一个解百毒的方子，以防不测。”秦疏愣了愣，片刻后垂首答：“扁大夫真是神人。”

　　看来他没听见云翎是药人一事，这倒省去个麻烦。谢景轩轻叹一声。

　　不过秦疏接下去的话到让他哭笑不得，他说：“属下途中神智清醒时，听见殿下说，区区侍卫，不救也罢。我……”

　　“如何？”

　　“属下办事不力，甘受责罚，但殿下此言甚是伤人，属下自请离去，望王爷准许！”秦疏坦白道，一双眼睛让月光映得透亮。

　　谢景轩回头，挥挥手：“我手下可用之人本就少，殿下安危事关重大，你不必再提离开。”

　　“可将军，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秦疏语带不屑，索性懒得再顾及那些繁琐礼仪，站起身盯着谢景轩的后脑勺，一字一句发自内心：“秦疏以为，将军英武，何愁大业不成！不必管那劳什子皇族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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