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方至向来就不晓得收敛这二字如何写，袁天罡登时黑了脸色，喝道：“不得无礼！”

　　方至连忙抱拳弓腰，心里默道老匹夫。周梓清却容色不改，镇定地微笑：“方士与阴阳真术作伴，犹胜美人在怀，旁人羡慕不来的。”

　　“孽徒学艺不精，口出狂言，还望大人见谅。”袁天罡毕恭毕敬地躬身，方至这下是确认此女身份高贵了，让他师父这般恭敬的，普天下只有长安城中大明宫里的人。

　　那可是……皇家，方至额头开始冒冷汗，适才那番言辞真怕是过了。周梓清单手扶起袁天罡，仪态端庄，举手投足间尽是贵妇人的雍容：“袁大师这徒弟倒有些意思。”

　　方至嘿嘿一笑，袁天罡恨铁不成钢，急促地叹一声，不再说什么。

　　是夜方至回了竹屋，方回还在灯前苦读，见他回来便起身道：“兄长，今日可是遇见好事了？”边说边揭开桌上的竹篾罩子，还有些饭菜，留给方至做晚饭的。

　　“便是师父藏在后山中的女人，”方至叼起竹筷，手枕下巴，“阿回，你算算她，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一无生辰二无相面三无名姓，你叫我怎么算？”方回摇头笑笑：“快吃吧，再放就冷了。”方至诶一声，埋头扒饭，吃得满嘴油，从饭碗间抬起头：“你去见见她么，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说完意犹未尽地舔舔下唇，方回捧起书，敷衍他：“好，好。”说完专心看起书来，方至切一声，嫌弃道：“书呆子。”

　　方回醒得早，端坐在院坝边的黑石上冥思，方至睡到日上三竿，抖擞精神踹开门，大叫道：“阿回，走，咱们去见她。”

　　方回睁开眼，愣道：“可师父不让。”方至一把拽住他胳膊，将人从石头上拖下来，向后山奔去，跑得跟一阵风似的：“管他呢，她不会在意的！”

　　周梓清将孩子放在摇篮里，荩草摇曳，微风轻拂，她面前一张棋盘，黑白棋子纵横交错，美丽的脸上挂着沉思，棋是残局，白子占优，黑子已陷入困境。

　　方至走进了反而放轻脚步，方回也跟着屏气凝息，两人蹑手蹑脚到菉竹山房旁，方回见她一直沉思，忍不住手痒，提起一颗黑子放下：“置之死地而后生。”

　　再看局势，黑棋依旧劣势，那颗棋更是放在死境，可若是再望去，隐隐中又暗合边角局势，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周梓清笑了：“我倒是舍不得壮士断腕，谁曾料凤凰涅槃。”笑盈盈地抬头，见到两人一模一样，怔住了：“这……”

　　方至主动道：“我是方回，他是方至，我两一母同胞，故而面容相似。”方回晓得这是方至骗人的小把戏，打小起因为方至这招，他替他哥背了不少黑锅，这次他也没有反驳。

　　后来方回会后悔，为什么不在见她的第一面，就老老实实地告诉她，我是方回。是一生求而不得，置之死地却无回生可能的方回。

　　周梓清此时还辨不得这两人，她与方至接触不多，偶然一面也不太可能留下太多印象，毕竟她有太多的人要去记，在两个小方士身上，没必要花心思。

　　她抬头的瞬间，方回已估摸着她是个美人，等那副相貌完完全全落入眼底，那点流光溢彩，在她眉目间流转，容颜如清莲似淡而纯，又仿佛浓墨下典雅的牡丹，悄然盛放。

　　方至一拉方回胳膊，方回回过神来：“姑娘好相貌。”

　　周梓清捂唇轻笑：“方士昨日一别，今日再见，怎么羞涩许多？”说罢一拂袖，请他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方回撩起裙裾，端正入座。

　　“看姑娘相貌，非富即贵，是有福之人。”方回红着脸说，周梓清抿唇，弯起眉眼：“那方士不如替我算算，算得我是个怎样的福气？”

　　方至知晓弟弟的卦卜术已出神入化，深得袁天罡真传，袁天罡也有将推背图传于他的意思，他今日将方回带来的意思也是让他算算周梓清。

　　方至立即备上从周梓清书房里找来的笔墨，方回伸手：“请。”周梓清没想到他来真的，仲夏时节，人也困乏，索性无事，便由他去了。

　　她提起笔，笔尖顿在宣纸上，问：“写我的名字？”方回笑着颔首，周梓清凝气再提笔，落下时笔走游龙，笔力慷慨，三字写得清爽，细微处不乏起承转合的遒劲。

　　方回叹道：“好字。”

　　周梓清放下笔：“过奖。”

　　方回说：“可否一并落上生辰？”

　　周梓清犹豫了，不过也只是须臾，继而再提笔。

　　待她写完，方回已是满脸疑惑，他从周梓清手里接了生辰，说：“姑娘八字带三甲，三甲天上贵，再者姑娘四柱纯阳，生为女儿身，却当丈夫事。是……”

　　方回忽然顿住了，露出沉思之色，久久不曾言语，方至推他肩膀：“快说啊，怎么了？”方回抿唇，抬头再仔细地凝望周梓清，脸微微发白：“近来可遇见不顺心之事？”

　　“并无。”周梓清想也没想答，这些算命的话，她早听过不下十遍，她是注定要做皇后母仪天下的，只是现在要除掉眼前的绊脚石。

　　方回说：“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姑娘虽是富贵命，却命途多艰，日后谨防身边亲近之人，木居其中，金火化之，不过姑娘有逆天之势，水在其后，能化险为夷。”

　　“这金与火又是什么？”周梓清忍不住逗他，方回怯道：“当今天下火势最旺的，自然是皇家。”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方回愣了，他想捂嘴。

　　周梓清的脸却沉了下去，眼神变得深邃，像一朵牡丹放出愈加浓艳的姿色，方回知道说错了话，方至想上前打圆场，刚张开口，周梓清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笑了：“既是方士好心提醒，梓清牢记在心。”

　　“还有一事——”方回踌躇不言，方至催促他：“说呀！”方回仰头望向他的哥哥，方至倒是很急，急得额上流下汗水，好像算着他的命数一般。

　　“不知师父是否与姑娘提及，”方回勉强一笑，“真作假时假亦真，蛇攀梓木夏入冬。”周梓清颔首：“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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