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御医两手打哆嗦，白花花的胡子也颤抖起来，他俯下身再拜两次：“大夫再仔细瞧瞧！”扁素凡回头看一眼云翎，云翎只是摇摇头，他再叹一口气，才低声说：“要把命吊着，法子还是有的。”

　　“只能拖一日算一日，要彻底治愈，为时已晚。”

　　御医稍稍松口气，看来只要能让此人多活些时日，他便如释重负。御医稽首说：“不知大夫有何办法？”

　　“我开一副药，再配上针疗，想来能延缓病情，为他续些时日。”

　　“多谢大夫！”御医激动地说，扁素凡摆摆手：“敢问病人是否积郁已久，常年在外，吃了些苦，原先五脏六腑受的伤并未彻底根治？”

　　御医稍稍瞪大眼，半晌，点了点头：“扁大夫高明。”扁素凡说：“切忌情绪焦躁，安心养身。”

　　御医忙不迭点头。从头到尾，纱帐中的人一句话也没说，扁素凡挥袖写下药方，御医看后一脸惊喜，跌跌撞撞地起身，出门去了。

　　先前的老太监这才过来：“有劳大夫，不知大夫所说的针疗要何时才……？”扁素凡回转身，揖身说：“何时施针？喝过药后，午时前都行。”

　　老太监深深俯首：“多谢大夫。”

　　“既没有别的事，素凡先告辞，我便住在将军府上，有事可时时找我。明日服过药后，我来替病人针疗，便在温泉池旁的蓬莱殿中，大人看可行？”

　　老太监再拜：“有劳，来人，恭送扁大夫！咱家这便去禀告陛下！”

　　扁素凡和云翎坐上出宫回将军府的轿子，扁素凡收敛笑容：“殿下何故要主动与慕容肆说话？”他说的是先前见慕容肆时，云翎那番称赞先生医术的言辞。

　　云翎斜靠轿身，幽幽地说：“你要让他相信，你就是神医，否则他怎么肯轻易让你看病？不该自谦时，就别谦虚了，素凡。”

　　扁素凡莫可奈何，君子自谦，他贬低自己医术也是习惯使然，云翎才是，主动提及，不是摆明了让慕容肆注意他吗？

　　“好了好了，下不为例，我收敛点！”云翎笑眯眯地说，扁素凡还想再说，被他这番话堵了回去，一时只顾摇头苦笑：“殿下真是！”

　　二人回到府中，扁素凡才提及：“看病的人不是慕容肆？”纱帐中那人一直未露面，而慕容肆字里行间也没有透露此人身份。

　　云翎摇摇头：“恐怕此人便是慕容肆本人。”扁素凡一时惊讶，奇道：“他是怕我将他命不久矣的消息透露出去？”

　　云翎点头：“他还能活多久？”

　　“难，最多五个月。殿下如何知晓他就是慕容肆？”

　　“太监带我们绕路去的含凉殿，这段时间或许是慕容肆在布置，还有他的手，虎口有一颗痣。”云翎分析道。

　　扁素凡简直服了他了，笑着说：“还是殿下观察细致。”云翎轻扬眉梢，不置可否，谢景轩一直没有露面，也不知他人去了哪儿。

　　云翎去找黄豆，对方正在书房练字，双眼专心致志地盯着手下，右手持笔，很专注地划下一横，他在写云翎这两个字。

　　云翎蹑手蹑脚到他身旁，黄豆全然没有注意到，直到他发出声音：“豆儿！”黄豆手一抖，翎下一勾就划飞了，云翎哈哈大笑。

　　黄豆晓得他是恶作剧，恼道：“殿下来了也不知一声！”云翎手扶桌沿，一跃跨上桌，坐下了，说：“你知道谢景轩去哪儿了吗？”

　　回来也不见他一眼。

　　黄豆望天思索，嘟着嘴说：“没见过他。”云翎呼出口气：“好吧。”黄豆盯着他的脸瞧了一会儿，说：“殿下这面具要带到什么时候？”

　　“再过些时日。”云翎笑眯眯地答。黄豆撇撇嘴，什么也没说。第二天扁素凡又带上云翎入宫，这回躺在蓬莱殿的果然是慕容肆。

　　云翎候在殿外，扁素凡为圣武帝施针。云翎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站得两条腿又酸又软，旁边的老太监却是两眼直直瞪着前方，站成了一座不动弹的雕塑。

　　云翎不敢乱走动免得引人注意，他微微后倚，靠着朱红殿门，从房檐下探出视线，仰望蓝天白云，世事白云苍狗，云翎长叹一声。

　　扁素凡终于出来，云翎的视线收回来，望向扁素凡，对方摆摆手，两人由太监领到南门前。云翎回身，城楼上禁卫军庄严肃穆，持枪而立，夕阳覆盖这片大地，宫门嘭咚一声在他们身关闭。

　　扁素凡按住他的肩膀：“殿下。”云翎笑了笑，没说话，赶马的车夫躬身请两人上轿，云翎突然道：“素凡，我四处逛逛。”

　　扁素凡正要爬上轿子，闻言跳下马车，说：“我陪你。”谢府的两个侍卫对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地向闹市区走。

　　长安太大了，怎么也走不到头。但走几步，就能撞见蛮人强抢财物妻女，昔日的富庶京都，在战火的吞噬下满目疮痍。

　　扁素凡突然伸手指向远处：“那边是兴庆宫。”云翎顺他的指向望去，触目断壁残垣，不少城楼府庙正在重新修建。

　　云翎知道时间会掩盖这一切，他点点头，信步转过拐角，却被一个衣着破烂的道人吸引住视线，那人一撮灰胡子，下巴尖，两只眼睛眯着，一眨不眨地瞅住云翎。

　　道士旁边是一家酒馆，小厮揪住老道人的脏不拉几的衣领，破口大骂：“吃完酒不给钱，搁爷爷这儿吃白饭呐？！”

　　道人气定神闲，轻捋胡须，悠然地说：“老夫算准今日有贵人，这钱怕要贵人给你，就不知你敢不敢接。”说话时，两只眼睛一直瞅着云翎，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云翎礼貌地回以一笑，朝身旁的扁素凡低声说：“我们走吧。”扁素凡正诧异老道怎么晓得打扮得丝毫不显眼的云翎是贵人，被他一带，点点头：“走。”

　　小厮怒不可遏，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他顺着老道的视线望去，也明白对方指的平民模样的云翎，顿时感觉受到了侮辱。

　　小厮紧紧揪住他骂道：“你这老不死的眼是瞎了！区区小仆役算什么贵人？老子今儿要打得你……”原来他以为云翎是扁素凡的仆从。

　　这边两人是听不见他后来说啥了，走了百数来步，扁素凡想起云翎还救过如翠，怎么今日却无动于衷，他忍不住侧目打量云翎，对方面无表情。

　　过了一会儿，云翎才说：“找个人去把钱付了。”

　　扁素凡微怔：“付什么钱？”

　　云翎抬眼：“刚才的老道人，他若知晓我身份，我不便出头。”扁素凡听他一说，这才释然，原来是怕道人暴露他身份，他抱袖低声答：“是。”

　　说罢吩咐身后的侍卫，去把欠的酒钱交了。那侍卫抱拳应下，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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