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黄豆知道云翎抓住了他最脆弱的地方，再加致命一击。他还是少年脾性，忍不住跳脚：“好好，李妄生，算我捡了条白眼狼！你不是傻子，你可精明了！我看错你了！”

　　朱明秀立在门口，看着云翎，涂抹过蔻丹的手紧紧按住门框，按得紧了，指节泛白。朱明秀仪态万千走过去，款款一福身，笑颜极媚：“公子确实好身段，既如此，容奴家问问月儿的意思。”

　　朱明秀招来小厮去唤月儿，黄豆两手紧紧握在一块，紧张和愤怒交织。朱明秀身着广袖丽袍，跪坐回榻上，指着对面的位置道：“公子也请坐。”

　　云翎笑了笑：“多谢。”他盘腿坐下，双手按在身侧，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朱明秀。朱明秀挽袖提笔，慢悠悠的算账。

　　没片刻，月儿来了。尚且是个小丫头模样，见着黄豆想扑过去抱他，甫一发现朱明秀望着她，赶紧怯怯地双手交握身前，走到朱明秀面前：“老板，唤月儿有事么？”

　　朱明秀从身后的书橱里翻出月儿的卖身契，递进她手心：“你可以离开了。”月儿接住薄薄的黄纸，仔细看了看，她不识字，不过朱明秀从来不开玩笑，月儿睁大眼，眉目间尽是惊喜：“谢谢鸨妈！”

　　黄豆上前拉住她的手，他望向背对他坐着的李云翎，嗫嚅着喊了声：“妄生……”云翎摆摆手，朱明秀递给他一杯淡茶，云翎端起来呷一口：“滚，别碍了我的眼。”

　　黄豆骂道：“你这白眼狼！”说罢牵起月儿转身离开。云翎脸上的笑意逐渐暗淡，朱明秀见他神情变化，心中了然，便感叹道：“公子适先那番决绝，装出来的吧。你怕他不忍心？”

　　云翎敛眸：“如此甚好。”他倒不是全无准备，毕竟在路上那么招摇，只有希望消息快点传进谢景轩耳朵里，让他的大将军来救人咯。

　　只是云翎大约想不到，消息会传得那么快。朱明秀命人伺候他沐浴，穿上一套绸缎做的衣裳，便托事离开。然后朱老板换了隐蔽的衣服，匆匆赶至谢府。

　　谢景轩听朱明秀说完，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拍案道：“简直胡闹！”朱明秀福身：“将军，现在怎么办？”谢景轩无语，幸好朱明秀是鸾凤阁的人，她的青柳楼开在长安，负责收集网罗情报。

　　不然小皇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景轩想不通云翎脑子里究竟装的什么，皇裔承欢人下，历朝历代里，都是莫大的耻辱。不说这个，若他让男人碰过，按祖先律令，云翎都不能再做皇帝。

　　“胡闹，”谢景轩扶额，转念问，“黄豆和月儿又是何人？”朱明秀恭敬答：“黄豆本是我店里的小厮，和新来的月儿有私情。”

　　谢景轩沉声道：“去查查，找个理由把殿下放了，看他去哪儿。”朱明秀不明所以：“将军，您找了殿下那么久，怎么不将他带回来？”

　　谢景轩无奈：“他敢冒大不违卖身青柳楼，不愿来找我，恐怕还不想回来，暂且耐心等等。找人跟紧了。”朱明秀郑重道：“好。”

　　云翎屁股还没坐热，朱明秀就告诉他又不想收小倌了。朱老板道自己心肠好，便放月儿和黄豆一马。云翎满头雾水走出青柳楼，他脸上蒙了根面纱，路人以为他有隐疾，纷纷避让。

　　云翎不知接下来该去哪儿，茫无目的晃悠一阵，不知不觉已经站到黄豆家门口。他摘下面纱，盯着狭小的纸窗出神。

　　黄豆出来倒水，看见云翎直愣愣地立在那儿，毫不掩饰他的厌恶，嫌弃道：“你还过来做什么？大富大贵的李公子？”

　　云翎张了张嘴，喃喃：“对不起。”

　　黄豆放下水盆，看他神情茫然，不争气的生了恻隐心，到他面前说：“你到底怎么了？”云翎低头与他对视：“朱老板将我赶了出来。我无家可归，不知道去哪儿。”

　　“混蛋。”黄豆叫道：“你就是个混蛋！”说罢抱住云翎，像前几次那般熟稔的抱住，在他漂亮的衣服上蹭满鼻涕泪水，又哭又笑又气又喜：“你先不要我！你欠我的，李妄生。”

　　阳光和煦，映照在两人身上，云翎咧开嘴，乐呵呵地傻笑：“没有，都是骗你的，小把戏而已。”黄豆沉浸在悲伤喜悦愤恨交织的情绪里，油盐酱醋五味陈杂，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

　　月儿在屋里照顾黄豆奶奶，看见黄豆拉着云翎进来，献宝似的同她介绍：“我捡来的傻哥哥，朱老板不要他，可能因为他是个傻子。”

　　月儿红着脸扑哧一笑，云翎找来草木灰和泥土，照旧敷在脸上。一家四口，生活依然贫苦。云翎每天能分到的吃食更少，他的风寒本未痊愈，又整日挨饿，有时候躺在床上爬不起来。

　　黄豆嫌弃道：“要你有什么用？”云翎无可奈何地笑笑，躺在榻上一顿咳。月儿在他额上敷一条浸过凉水的毛巾。黄豆说：“你好好休息。”

　　说罢同月儿出了门，两人都要四处找事做。云翎昏睡了一天一夜，清晨时分黄豆喊叫起来，神情惊喜万分：“我家门口有一袋粮食，还有肉和青菜！”仿佛救命稻草，月儿赶忙帮他把菜肉粮食搬回屋。

　　四个人终于吃上一顿好饭，云翎数月不识肉滋味，尝到肉骨头那会儿差点掉下眼泪。他明白，谢景轩找到他了。

　　此后每天清早打开门，都有量足份够的食物。偶尔分一些给街坊邻居，只说是亲戚接济。麻婶说黄豆几世修来的好福气，既得了媳妇儿还有了粮食。宋子期的尸骨早已掩埋了，鹃儿来看过一次，流着泪离开。

　　腊月二十七，云翎坐在板凳上包汤圆，包的正高兴，门外一阵骚动。云翎按住桌子起身，几个蛮兵闯进来，嘴里叽里呱啦一顿鸟语。云翎漠然不理睬，蛮兵头头一挥手，他们冲进屋内，开始翻箱倒柜。

　　云翎看懂了，这是在抢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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