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黄豆张大嘴，愣愣地摇头：“你这傻子，我也没那个本事，银两不够。再说奶奶病着，还要钱医治。妄生，我穷怕了，月儿跟着我，也只能过苦日子，我怎么能祸害人家姑娘。”

　　云翎摸摸他脑袋顶的毛，轻声说：“与其你自个儿东想西想，不如去问问她的意见。”黄豆拍开他的手，突然又握住，紧紧捏在手心，仿佛一根救命稻草，黄豆睁大眼睛看着云翎：“她会跟我走吗？”

　　“她不会的。”黄豆自问自答，云翎道：“你一个人，怎么能决定两个人的事，去问问她。”黄豆嘟了嘟嘴：“好。”

　　第二天黄豆火急火燎跑回家，把还在熟睡中的云翎摇醒，兴奋地说：“妄生！月儿说她愿意！”云翎半睡半醒，朦朦胧胧地问：“愿意什么？”

　　“她说她家本在颍川，奈何家中战乱饥荒，流落长安，家人无奈将她卖进青柳楼。她早想离开那儿，她愿意跟我走。”黄豆一口气不停说完，完了直喘气，又嘿嘿傻笑。

　　“那挺好，”云翎笑了笑，“最好在她□□前离开。”黄豆想到这个，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哑然道：“可鸨妈不放人，她说年前就指望月儿赚一笔。”

　　云翎默然，拍拍他的手：“别急，总能想出办法。”黄豆抹掉眼角急出的泪，重重点头：“我要攒钱，妄生，近日家中吃食可能不够，咱俩饿一饿好吗？”云翎摇摇头：“没事。”

　　黄豆说：“奶奶告诉我你染了风寒，现在可好些了？”云翎摸摸痒得发热的喉咙，咽口唾沫笑着说：“自然无大碍。”黄豆半信半疑，不过情况也容不得他多想，他说：“我待在外面的时间多，你帮我照顾好奶奶。”

　　云翎颔首：“好。”

　　深夜亥时。

　　窗外忽然传来吵嚷声，黄豆正好在家，打开门揪住一个飞跑的汉子说：“外面出啥事儿了？”那汉子怪叫：“那帮读书的，他们闹起来了！”

　　云翎猝然起身：“在哪儿？”汉子嘿一声：“可不就在元合家门口吗，他们要元合把抢了的姑娘放回来。”黄豆回头和云翎对视一眼，云翎无视浑身酸痛，穿上鞋子道：“走，去看看。”

　　黄豆欲言又止，汉子道：“赶紧的，去晚了就没了。”黄豆突然说：“妄生，难道你也……”云翎已经拉住他的手腕，跟着汉子朝元府门口跑。

　　月凉如水，周围挤了一帮探头探脑打量的群众，他们多衣衫褴褛，形容憔悴。黄豆拉着云翎站到三人合抱的大树后，冬夜寒冷，云翎冷得打哆嗦。

　　元府朱红门前，宋子期拍打门环，言辞铿锵有力：“元合，赶紧放人！城南王家少夫人，城东药铺掌柜千金，昌盛坊早已许婚嫁的葛小姐，诸位女子何其无辜，你所作所为同畜生何异！”

　　宋子期身后跟着一帮书生，云翎认得几个以前是太学院的学生。他摇摇头：“他们今日是赌上性命了。”黄豆说：“宋子期怎么也在，那几个我知道，全长安城都知道他们不服慕容肆。”

　　宋子期见无人回应，愤然慨然，转身对在场的人说：“慕容蛮族夺我江山，欺凌汉人，可怜我大夏军队一退再退，长安无兵可守！皇城覆灭，盛景不在！难道我们还要一味忍让吗？任由异族铁蹄踏在我们身后的妻儿身上，七尺男儿本该顶天立地，如今却护不住襁褓里的幼儿，护不住娇弱的妻子！”

　　他身后的儒生纷纷响应，喊声此起彼伏，一浪推过一浪，推进云翎耳中，却让他百般不是滋味。饥肠辘辘的观众受到感染，也跟着有气无力的喊了几声。

　　虽然他们都龟缩在后面，看着宋子期他们，如同看一场无关自己的表演。有个男人指着宋子期说：“皇帝都降了，你们在这儿叫，又有什么用？”

　　宋子期嗟然：“大难临头，匹夫有责，难道你们指望皇帝一个人独自面对千军万马？醒醒吧，真正能守住这片疆土的，不正是你们吗？如此浑噩度日，汉人只会饱受欺凌永无翻身之日！”

　　黄豆抓着云翎的手腕，听得激动，手抓紧了，云翎吃痛，却任由黄豆抓住，闭上了眼睛。清冷的月辉淡漠地洒向人间大地，四时光阴轮回有常，云翎从不怀疑夏王朝也要走向终结。

　　可惜真到那一天，多少人不舍。这片疆土依然危机四伏，北狄倭寇夷人哪一个不虎视眈眈，时势造英雄，可英雄，又在哪儿？

　　云翎猛咳起来，他捂住嘴，胸膛剧烈起伏。黄豆按住他的脊背，顺着往下拍，着急道：“你到底怎么了？”云翎摇摇头，一松手，手心一丝鲜红，黄豆吓住了：“你的病还没好，你不告诉我！”

　　“我没事。”云翎安慰他：“我真没事。”

　　黄豆还想再问，兵戈相击声打断他俩。云翎推开黄豆，看热闹的人四处逃散，官兵从道路两侧围上来，长枪团团困住宋子期等人。

　　云翎浑身发热，他扶住树干，嗓音嘶哑：“让他们停下来，停下来，认个错，俯首称臣。慕容肆自恃仁义，为了名声，定然要赦免他们。让他们停下来啊！”

　　黄豆扶住他，片刻不肯离，紧紧将他拉住，生怕他跑到刀剑面前。云翎瞪大双眼，手指将树皮抠破，他想大声喊住宋子期，竭尽全力去叫停他们，可叫出来的声音同蚊子哼哼无二。

　　谁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宋子期和那些前朝太学院的学生们，神色凛然，慨然无惧。宋子期道：“为我大夏而死，死得其所。只是今夜后，万望我们的死能让有些人醒醒，站起来吧。”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蛮兵高喝蛮语，指着他们一声令下。刀光剑影，恍然间又回到城破那日，云翎立在含元殿上，远方一望无际，黑烟滚滚，大火不熄。

　　瘦弱的书生倒进血泊中，云翎双膝一弯跪在地上，黄豆紧紧拉着他，拼命摇头：“你做什么，别去！”

　　云翎深深俯首，额头磕地。

　　这一跪，敬谢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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