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宋期敲门的时候，云翎还在思忖如何是好。那憔悴的书生看见他，把门关上，然后一揖到底。云翎拖着沉重的步伐上前，将他扶起来：“宋公子折煞我了。”

　　“殿下，”宋期突然跪地，“恕宋某有眼无珠，竟不知是殿下。”云翎眉目一敛，蓦然道：“小声些。”他仔细听里屋的动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幸好黄奶奶睡着了。

　　“殿下何苦在此受苦，”宋期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看着他，神情凄切，“殿下如此屈居茅庐，是要置我大夏江山于不顾？”

　　云翎松了扶他的手，任由宋期跪着，直起身，冷冰冰地说：“宋公子想教训我不成？我李家的江山，没了便没了，又与你何干？”

　　“那草民敢请教殿下，君与民孰轻孰重？”宋期不依不饶：“何者为君，何者又为民？”云翎一个脑袋两个大，直愣愣地看着他，张张嘴，什么也没说。

　　宋期深深俯首：“今年年初，臣进士及第，得享皇榜。齐太傅告诉我，是殿下阅得卷子。先帝不理朝政，全凭殿下勉力支撑，春试的题目，也是殿下拟的。便是这道，家国何在，君臣子民。”

　　“草民一时冲撞，”宋期瘦弱的身子跪伏着，他始终没有抬起头，话却一句比一句掷地有声，“恳请殿下解答。”

　　春试时，慕容锦便开始坐卧不宁。云翎心中担忧与日俱增，身在东宫却比谁都清楚，这天下恐怕要没了。

　　自古王朝覆灭，殉国者多如牛毛，但云翎从来不认为谁坐镇天下更重要，而是谁能免去百姓流离苦楚，让他们安居乐业休养生息。

　　君君臣臣，无非过往云烟，不过天地万物自然，永恒的轮回着。夏王朝开国以来，沿袭前代独尊儒术之风，不过也效仿李氏先人，以为无为而治，也有其益处。

　　所谓的无为，其实给予了万民更多自行耕作的自由。他们高于皇帝的喜怒哀乐，不受束缚，这就要皇帝平息自己的欲望，约束有为，不任意要求奴役生民。

　　夏太宗在位时，国家历经战乱，先祖奉行无为而治，效仿汉高祖刘邦，又从谏言，克己复礼，勤俭亲政，轻徭役减赋税鼓励劳作，为往后的盛世铺下道路。

　　云翎将夏这些开国历史记得滚瓜烂熟，却没有人来告诉他，历朝历代都是历史的匆匆过客，若他也置身洪流中，又当如何自处。

　　想来想去，罢了，也不在乎皇位。只希冀有人能抚养生民。恰好春试，云翎央求齐太傅去想法子，把自己的题目加了进去，若家国将倾，君臣子民，守谁。

　　后来坐不住，窜进国子监，随手阅了科考的卷子，他记得一个名为宋子期的人只写了寥寥几笔。大意是，君轻民重，若君无能，新朝当立。守江山的人，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起初一干老学究很是气愤，他们认为云翎这道题加的不合礼数，哪有咒自家江山没的太子？看到宋子期这回答，拍案而起，说此等大逆不道之辈，当永不录用。

　　云翎看罢长叹，递给齐太傅说：“解我一惑，可以为师。”齐太傅也欣赏宋子期敢说敢骂那股劲儿，破格录用。下面的老臣也不敢多反对了，尽管在皇帝面前多有微词。

　　李羡却出乎意料不去阻止。他躲在甘露殿里，让太监传他的口谕：“依太子所言。”

　　昔日长安闹状元，今朝破败满城空。

　　云翎嗟然，坐回榻上，抹抹眼睛低声说：“子期何必强人所难？”

　　他转念间想，看来宋期是从齐太傅那儿得知他便是前朝太子，齐澜将话带给齐太傅，齐太傅找过他，发现他和宋子期住得近，故此让宋期来试探他？

　　云翎脑海里千回百转，面上默然。而宋期听出云翎话语中的低落，他想到刚从齐太傅那儿得知云翎降了的时候，震惊与不可置信，还有愤怒。

　　大夏的后人，守不住大夏的荣光。

　　怎么忘了，殿下甚至还没有及冠。宋期缓缓直起上半身，云翎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宋期又想起齐太傅的嘱咐，若殿下实在精力不济，便不要告诉他——他们就是慕容肆四处搜寻而不得的读书人。

　　“再容我想想吧，”云翎摆摆手，“此地不宜久留，你也少来见我。以免引人怀疑。”宋期深深叩首，什么也没说，出门走了。

　　云翎忍了好久的咳嗽，终于能咳个痛快。他抹抹眼角呛出的泪，想想真是讽刺，一个信誓旦旦要守众生的人，最终还是无法摆脱为臣的旧缚。他们只是想要一个皇帝，姓李，就可以了。

　　难道为新朝建言献策，不也是为黎民苍生吗。那么当时，云翎出那道题的意义又在哪里。

　　谢景轩急得焦头烂额，偏生就是没有暗探带来云翎的消息。他又不能大张旗鼓四处搜寻，万一给多疑的慕容肆得知云翎逃走，他必然疑心云翎真实意图，那真真是雪上加霜。

　　扁素凡走神，摔坏了药罐，他扔下捣药杵呆坐一旁，低声说：“我真是忧心殿下的身体，他那底子，折腾两下就能半死不活。”谢景轩斜睨他一眼：“我们只能等了。”

　　扁素凡点点头，长叹一声，僵坐不语。

　　“天佑吾皇。”半晌静默后，扁素凡幽幽地重复：“天佑吾皇。”

　　黄豆忙，常常整夜不归。回来了就坐着傻笑，云翎好奇，看着他笑：“想什么呢？”黄豆扬起眉毛，尽是少年意气，嘿嘿地咧开嘴：“我认识了个姑娘。”

　　“恩？”云翎放下黄奶奶的药碗，打趣他：“哪家的姑娘，你喜欢？”黄豆吓得跳起身，忿忿地盯着他，片刻又把脑袋埋在胸前，闷闷地说：“青柳楼里的月儿，过几日是她□□的日子。”

　　黄豆想起月儿要坐在二楼台子中央，等人摘下她的初夜，神色里不由染上丝黯淡。云翎顺口问：“可有想办法为她赎身？”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