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齐太傅的宝贝儿子，齐澜。”黄豆见云翎出神，惊讶道：“你咋了？好看是好看，不过……”不如你，他默不作声地把后半句憋在心底，说出来太丢人了。

　　云翎反问：“你如何知晓他便是齐澜？”黄豆努努嘴：“听别人说的呗，齐澜每三天便来此酒馆小酌，顺便会些读书人，今天恰好赶上了，你又问，我便指给你看咯。”

　　太明目张胆了，云翎暗自感叹，如若那所谓的复辟一说，齐太傅真参与其中，此刻让齐澜借爱慕文才之名与读书人会面，不引起慕容肆注意才奇怪。

　　“我上去看看，你先且乞讨去。”云翎下意识将黄豆推远，黄豆不乐意了：“凭啥，你见他做什么，我偏要跟你去看看呢？”

　　云翎蓦然低头，淡棕双瞳默默地注视他，话也冷冰冰的刺人：“你读过书吗？”

　　黄豆想起小时候，那会儿周后还在，他还有书念，后来羡帝登基，夏朝江河日下，他便也不念书了。可他娘时常寄些太子练的笔墨，笔锋柔中带韧，每个字深浅均益，黄豆会想如果字如其人，那太子一定清风明月，胜似谪仙。

　　“我读过！”黄豆大声反驳：“我怎么就不能上去了？”云翎料不到他还认真了，便想顺便考考他，低声问：“读过什么？”黄豆回忆那些笔墨，具体内容不关注，看了也没看懂，不过就把字映进了脑海。

　　想来那番笔墨中频频出现的便是，黄豆似懂非懂道：“大厦将倾，扶大厦于将倾。”云翎猝不及防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大厦将倾，怀灵三年他便看明白的局，如今已无可挽回。也许还有挽回的法子，不过他不愿做罢了。

　　“不行，”云翎干脆直白拒绝，“你先去做你的事，我只去会会一二，完了就来找你。”黄豆心想我还懒得去，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云翎目送他离开，转身上楼。

　　齐澜跪坐四脚矮桌前，桌下一盆炭火缓缓地燃着，云翎稍一作揖：“齐公子文采扬名在外，在下仰慕已久，今日偶遇，不知是否有幸与公子一叙。”齐澜不甚拿捏言辞，只一拂广袖：“适才见着你了，过来坐。”

　　云翎同他对坐下，不过齐澜跪坐，他盘腿席地而坐。云翎面前有杯薄酒，用青花纹小瓷盏盛着，晶莹剔透的晃悠，云翎眉眼低垂：“齐公子在等人？”齐澜轻笑，如微风拂面：“等有缘人。”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齐公子好雅兴。”云翎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尘土覆面，看上去只是个粗人模样。齐澜微怔，大约想不出此人的来头，俄顷便答道：“不过是平日在家中无事，在这儿消遣打发时间。”

　　“我听闻齐公子身体抱恙，”云翎轻声试探，“齐太傅惜子如命，想来不愿齐公子频繁来酒馆饮酒。还是齐公子等的那个有缘人，重要到齐太傅不介意您如此……抛头露面。”

　　换个人早站起来踹他了，齐澜就是抛头露面又与他何干。

　　云翎微眯眼眸，齐澜每隔一段时间来此，或许是与人约好了，他见的那帮读书人指不定便是新朝通缉的那伙人。齐澜波澜不惊的小酌一口，稍抬眼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云翎心中暗忖，设若齐太傅与此事有关，必然会来寻他，李夏后人就他一个，缺了他复辟不过是妄言，那么到时候他再询问太傅也不迟，云翎抱拳答：“请齐公子转告太傅，妄言平生。”说罢起身离开。

　　黄豆讨了好半天，云翎终于慢悠悠地来了。黄豆一口气扑上去，扑得云翎直趔趄两步，无可奈何想摸摸他的脑袋，却听见黄豆恶声恶气道：“我说你再不来，今晚就没你饭吃，赶紧的，快装傻。”

　　“……”云翎直愣愣地由他抱着拖过去，抱膝坐下发呆，黄豆哭着说：“我这哥哥傻的呀，我也不敢让他离开我一步，刚才不就是走丢了么！”云翎满头大汗，偏偏脸上还要露出不知所谓的茫然，他茫然的抬头，茫然的打量四周。

　　然后茫然的发现齐澜站在不远处看他，云翎背后一凉：“……”齐澜风姿绰约走上前来，云翎赶紧埋头，心道真是阴沟里翻船，没想到齐澜竟一路跟着他。齐澜说：“这位小公子，可否让你家哥哥抬个头，他与我先前见到的友人着实相像。”

　　黄豆警惕地看他，抱住蜷成一团的云翎大声说：“我哥怕生！你吓着他了！”云翎躲在黄豆怀中，脑袋正对墙角，憋笑憋得瑟瑟发抖。齐澜微笑，也不恼：“我只是好奇。”黄豆呜呜地哭：“你看我哥傻，就想瞧他笑话！”

　　齐澜：“……那在下告辞。”

　　黄豆狠狠一拍云翎还在发抖的后背，云翎赶紧止住笑，继续做茫然四顾状。

　　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公然举旗反抗新朝，长安城内一片喧嚣。街上的人议论纷纷，黄豆在青楼打杂，偶尔送客人进茶馆，听说书人讲那帮书生胆子有多大。

　　然后回来讲给云翎。云翎听罢只是笑笑，也不多予置评，日子转眼便到腊月中旬，黄豆为了攒过年的年货，忙得脚后跟不着地，云翎恰好学了做饭，平日里烧些简单的吃食算作帮忙。

　　只是这贫苦的生活他还有些不习惯，再加上身体底子不行，没几日便害起风寒。云翎自己倒不当回事，也不想麻烦黄豆，家里银两常常一半掰成两半用，他便也不去买药了。

　　自那天与齐澜晤面，云翎心想齐太傅要过多久才来找他。想不到数日过去，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慕容肆下令开始全城搜捕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读书人。

　　不过黄豆带回来的八卦是，没找到几个。

　　云翎寻思背后定有位高权重之人相助，这也愈加验证了齐太傅参与其间的猜测。

　　只是若齐澜将他的话带给齐太傅，依太傅的性子，怎么还没来寻他。莫非那位位高权重者另有其人？是谁呢？谢景轩？云翎咳了声，捂住嘴，在心里叹口气。

　　谢景轩向来以为读书不如学武，他真的会去扶持一帮书生而不是劝退他们？

　　云翎趴在榻上，撕心裂肺一顿咳。黄豆奶奶先前害过的病又犯了，她躺在床上，双目浑浊无光，嘴里还念叨着：“孩子，你去买些药吧。”

　　云翎心中一酸，勉强笑笑，脸色苍白，声音却提得洪亮，朝黄奶奶睡下的里屋道：“奶奶，我不打紧，过几日便好了。”

　　黄豆奶奶大约也听见他声如洪钟，稍稍安下心，脑子里昏昏沉沉，没一会儿又睡过去了。云翎从榻上坐起身，琢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得想办法，还要给黄豆奶奶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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