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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澜
云翎握紧葫芦瓢，将黄豆熬得粥舀进碗里。碗身裂了几条缝，好在不会漏，云翎小心将粥端上桌，黄奶奶坐在窗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云翎说：“奶奶，吃饭吧。”老妇人坐近了些，将树枝削成的拐杖搁在一旁。
黄豆睡清醒时，云翎正在炕上静坐，黄奶奶靠在窗前纳鞋底，他先看了看云翎，指着他的鼻子说：“不是让你洗脸么！”云翎摇晃脑袋：“没有水。”黄豆鄙夷地说：“去井里打呀。”云翎静默。
黄豆嘴角抽搐：“你会打水么？”云翎冷静地抬眼直视他，平静道：“不会。”
黄豆：“……别坐了，起来！你真是傻子。”他伸手把云翎从炕上抓起来，拉着他的手腕将人拖到茅草屋后的水井处，示范道：“看我。”说完绳子一端系在提桶的把手上，扔进井里，直到木桶没进水中，然后抓起旁边的转柄狠转几圈将桶捞出来：“懂？”
其实云翎见过这个打水的装置便知晓如何使用，不过想找个借口不洗脸，他不放心将真实面容露出来。黄豆知道的越少，对他而言便越安全。云翎心中千回百转，最终莫可奈何地点头：“懂了。”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无用的人？”黄豆翻白眼：“行了行了，冬天冷，我把水热热，你将脸洗了吧。”说罢提桶进了屋，云翎跟在他身后，回头狠狠瞪一眼水井，转过脑袋又一脸无辜跟着黄豆回屋。
黄豆烧好热水兑成了温的倒进木盆里放在云翎面前：“洗。”
“……”云翎挣扎道：“我怕水，碰不得，碰不得。”
“你自己洗还是我来？”黄豆给了他两个选择，云翎蓦然想起谢景轩点他穴然后喂药，之前也问过一句，你自己吃还是我来……云翎咽口唾沫，视死如归道：“你先替我准备一些草木灰，再加些泥土。”
“……要这些做什么？”黄豆无语，不过还是找来了，一并搁在云翎面前，“喏。”云翎背对黄豆奶奶，俯身洗净厚厚的灰尘。他再次睁开眼睛看黄豆时，少年满脸惊诧，语无伦次：“你你你……不是……”
“为免多生事端，”云翎笑起来，指指泥土与草木灰，“这两样还是要用的。”他重新弄好时，黄豆坐在炕上发神，云翎道：“别告诉其他人，你奶奶也不可以，知道了吗？”黄豆木然点头，半晌惊醒似的瞪大眼睛。
他结结巴巴地说：“那…你…你男的…女的？”
“……”云翎好笑着耸肩：“男的。”黄豆点点头：“反正不管男的女的，都别让人看见了，你知道吗，新朝的太子四处搜抢美人，你千万躲远点！”云翎对此也有耳闻，不过上次慕容隶见到他毁容后的样子，恐怕对他的真实面貌一时半会儿也没兴趣了。
“好，做饭吗，我饿了。”
下午黄豆神情恍惚带着云翎先去一趟裁缝店量体裁衣，然后照旧上街乞讨。黄豆差点忘记挤眼泪，云翎拉住他的时候，他猛然回神，边哭边走到人多的地方，铺开凄惨身世，倒头痛哭。云翎只要坐在他身旁发呆，时不时准备宽衣解带一下便可以了。
收获颇丰。云翎看黄豆笑得开心，心里欺骗路人的愧疚感也稍缓。傍晚在桌前吃晚饭时，来了个年轻书生找黄豆。黄豆喊他：“宋期，你的鹃儿被元合带走了。”宋期四肢细瘦，面有菜色，模样真应了那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书生一听黄豆的话，如遭雷劈，僵立当场，嗫嚅着说：“我晓得，鹃儿可有托你带我些什么？”黄豆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她说她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愿来生……再不相见。”宋期颤抖着打开信，只有一小撮青丝流进宋期手心。
书生道了声谢，捧着信和头发进了对面的客栈。云翎好奇地问：“他怎么了？”黄豆道：“我在青柳楼里做事，就是那个烟花之地，佳人才子一见钟情。不过他俩不能常相见，恰好宋期认识我，便让我帮忙在两人间递些口信消息。”
云翎从黄豆言谈间得知，宋期三年前来京赴考，可惜时也命也，未中，一直滞留长安，和青柳楼里的鹃儿相识两年，佳人芳心暗许，想等才子功成名就接她逃出那地方，可惜终究等不到了。
“战争改变了这一切，”黄豆难得扼腕慨叹，“本来宋期今年中了皇榜，可惜蛮人攻破长安，一切都没了。他也留在长安，不过最近不知在做些什么，神神秘秘的。”
鹃儿被元合带走那天，还心心念念着宋期能出现，光明正大的带她走。不过她望穿了一池秋水，等来的还是心知肚明的失望。元合随慕容氏入长安，因饲养战马有功，颇受慕容肆宠爱，赏了他一官半职。
现在京城里的人都得仰蛮人鼻息，元合水涨船高，再加上功名在身，在长安城里横行霸道也不为怪。“鹃儿现下就在元合府上住着，也有两三日了吧，”黄豆耸肩，从鼻子里哼一声，“宋期今儿才出现，前几日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云翎笑了笑，没说话，下午与黄豆一道出门，却见到贴在坊口的通缉布告说，长安城内近日有一伙人意图复辟旧夏，若有人发现其行踪，立刻上报官府，有赏。黄豆指指布告，斜眼看着：“近日闹得沸沸扬扬，说是一帮读书人，还有前朝文臣。”
“前朝文臣？”云翎略一沉吟，低声喃喃：“齐太傅？”黄豆抬眼瞅他，见他皱眉深思，不禁问：“你说些什么呢？”云翎摇摇头：“齐太傅，认识么？”黄豆边走边四处望：“云翎殿下的老师？”
云翎顿足，沉声说：“是他。”黄豆伸手一指面前的酒馆，长宁酒楼，二楼露台处一位年轻人身着蝉纱素衣，长发披肩，头顶银簪以发结冠。
那人低头时恰好与云翎视线相接，他微微一笑，遥一举杯，盏中酒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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