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云翎拾起吉祥锁，这是他小时候戴在身边的东西，乳娘给他戴上的，一直戴到怀灵六年。那时他宫里任何值钱的物事都记在簿上，东宫清冷，比冷宫还要冷，他成日读书写字，幸得身旁有名宫女不弃不离。

　　后来听说宫女家人生病了无钱医治，他便随手将吉祥锁送了她，让她寄回去救急。后来宫女自己也身染重病，云翎央求太医救治，太医以不符礼法为由拒绝了。其实不是太医本意拒绝，太医院医病只要是宫里人通常不会推辞。

　　不过是李羡看不惯他低三下四为个婢女求人罢了。黄豆将吉祥锁捂得暖烘烘的，触手温热，云翎把它重新放回他手中，轻勾唇角：“还留着做什么，去换银子吧。”

　　出乎云翎意料的是，黄豆生气了，脸霎时一黑，说：“也是，你个傻子能懂什么。”云翎默然：“但你不是说废帝无用么，这既是他的东西，你又何须珍惜。”黄豆急得眼眶冒出泪水，脸涨得通红。

　　黄奶奶好心解释：“豆儿口是心非，听说皇帝被抓那天，他比谁都急，后来听闻他好端端地住在谢府才放心。然后啊，他每天都去谢府附近转几圈，我说皇帝哪有那么容易见到，人家是富贵人，就算不当皇帝了，也是高高在上的，我们寻常百姓怎有那个福气……”

　　“奶奶！”黄豆急得面耳赤红：“他是个傻子，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我……”云翎很想解释他不是傻子，不过又一次忍住了。他觉着板凳有些冷，转而盘腿坐到炕上，笑眯眯地说：“难怪你认识谢府家丁的衣裳，想来你经常看见他们。”黄豆撇撇嘴，答案不言而喻。

　　真是无巧不成书，云翎暗自感叹。黄豆收拾好碗筷，将老妇人扶到里屋歇息，叉腰站到正打盹的云翎面前说：“喂，我去做事了，你要睡就先睡，不过家里只有一张床，给奶奶睡了，平时我都睡的热炕，你要不嫌弃，就先睡这儿。”

　　云翎蹙眉：“外面天已黑了，你去哪儿？”黄豆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无奈地说：“就是我们回来时候，你看到的那几座楼里。”云翎一把按住他的手，神情是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紧张：“你去那里做什么？”

　　黄豆挠挠后脑勺：“就做点端茶送水的小活……”他猝然想起什么似的怪叫：“喂！你想哪儿去了？”他连连摆手，两颊通红：“我不敢做那个的，虽然赚的钱多，再说那地方多要女子，不要乱想了你。”

　　云翎淡淡地哦一声，松开手：“那你去吧，自己小心。”黄豆脸上的红晕未散，忍不住摸摸云翎的脸，蹭了一手灰，云翎下意识躲开，一刹那的柔滑让黄豆有些愣神，他指着云翎你你你了半天，才憋出来完整的一句：“脸洗干净了再睡，不要弄脏枕头。”

　　“……”云翎鸡啄米似的点头：“知道了，豆儿。”黄豆站起身，木然走了两步，突然回头：“你见过他吗？”

　　云翎一头雾水：“见过谁？”黄豆揪住衣摆：“就是那个……”

　　“哪个？”

　　“娘说她从来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黄豆闷闷地说，“大概就是谢府里最好看的那个。”

　　“……”云翎笑眯眯地说：“我只见过丑得骇人的那个。”黄豆操起地上待洗的脏衣服砸到云翎身上：“睡你的觉，傻子！”

　　黄豆走后，云翎没有洗脸，只用清水涮涮牙，然后躺在硬邦邦的炕上，辗转难眠。

　　话说云翎离开谢府之后，谢景轩收到消息，他派去的人全被打昏了丢在街头巷尾。扁素凡不笑了，和谢景轩双双凝眉，谢景轩说：“我问过如翠，如翠一五一十交代了，却并未说他要去哪儿。”

　　扁素凡道：“那帮截住你手下的人是谁？有何目的？”谢景轩从桌上捻起一封信递给扁素凡，说：“慕容锦，他说这是翎儿的安排，他也不知翎儿到底要做什么。”

　　“……”扁素凡拆信看，读罢掩信叹息：“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我已安排鸾凤阁四处搜寻，一有发现即刻上报。”谢景轩敛眉：“我确实应该将他绑起来。”扁素凡缄默不语，谢景轩望向窗外那株腊梅，馨香淡淡涌入鼻息，“你说他能去哪儿？”谢景轩怅然道：“外面尚还乱着。”

　　云翎翻来覆去一顿翻身，好容易睡着了。夜半觉着浑身上下不舒服，肚子也饿，睁开眼睛醒了。黄豆还没回来，云翎盘腿在炕上静坐，坐着坐着又睡着了，身子一斜，歪倒在炕上。

　　黄豆回来那会儿，云翎还半梦半醒着，彼时天也快亮了。黄豆推推云翎：“妄生，醒醒，你老实点睡。”云翎睁开眼，看清楚是黄豆，呢喃着说：“你回来得太晚了。”黄豆说：“我去做早饭，你待会儿起来吃。”

　　云翎点点头。黄豆熬了粥，将青菜切碎了扔进去，面团揉成小疙瘩扔进去，然后文火慢慢熬。熬到他觉着差不多的时候，便抽出锅底的火把，只留些还在发热的木炭。一切弄好后，天彻底亮开。

　　黄豆揉揉困倦的眼，挤到炕上：“妄生，地上冷，咱俩在炕上挤挤，你待会儿醒来自己去锅里找吃的，别叫我，还有让奶奶一起吃。”

　　云翎也没多少睡意了，他起身将位置让给黄豆，摸摸肚皮觉着甚饿，恰好黄奶奶也起来了，看见云翎醒着，好心的说：“你昨晚吃得少，现在怕是饿了吧。”云翎点点头：“黄豆已将早饭做好。”

　　老妇人笑了笑，颤巍巍地走到灶台旁，云翎从她手中拿过葫芦瓢：“我来。”老妇人拿东西不稳，一双枯槁的手总是抖着的，她颤巍巍的退到一旁：“好孩子，奶奶现在不中用了。”云翎笑道：“您本就是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可惜……”

　　可惜活在乱世，无盛世可安享天年。云翎浑身一震，他拿葫芦瓢的手狠狠哆嗦起来，若现在是当年那盛世，黄豆和他奶奶一定不至于过得这般艰苦。

　　或许真是他们李夏，负了苍生。

　　李夏的后人更试图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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