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黄豆心中嘲笑他，不过是讨钱的小伎俩，面上还是痛苦的哭着，抽噎着，眼泪抹了一把又一把。见一个过路的人便磕头：“还有我这傻哥哥，人是个痴儿，一问三不知，不盯着他就会当街脱衣服！＂

　　说完黄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使命重大。

　　“我……”云翎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谢家家丁衣服不能久穿，否则被谢景轩发现就糟了。他咬咬牙，作茫然状宽衣解带，路旁的人都驻足了，心道真是傻子啊。他们同情地看向李云翎。

　　云翎折腾半天也没能弄开黄豆打的衣结，正满头大汗时，黄豆扑上去抱住云翎，眼泪鼻涕一齐往上蹭，蹭的云翎头皮发麻，黄豆哭嚎道：“哥，你清醒点，哥哥，你这病何时才能好啊！”

　　路人：“哎，真可怜。”

　　云翎：“……”

　　“我……”云翎顶着黄豆警告的视线将没病两字儿打碎了吞进肚子里。黄豆哭，他就茫然发怔的站着，于是两人讨了一下午。

　　夜幕四合时，街上行人寥落起来，百步开外的楼里红黄绿蓝各色纸灯笼却亮了。黄豆数完碗里的铜钱碎银，心满意足地说：“今儿有你加戏，演出效果不错。”云翎无奈地说：“你家可怜，虽说我不介意多个弟弟，不过你何故说我痴呆。”

　　黄豆斜觑他一眼：“神神叨叨什么呢，走走回去吃饭，让你尝尝小爷的手艺。”云翎只早上出来前吃了一顿，挨到现在也有些饿了，他吞口唾沫：“走吧。”

　　黄豆转身时，云翎突然问：“那边何故亮灯？”黄豆顺他指的望过去，咂咂嘴：“哎呀，做皮肉生意的不都是晚上出来么，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走吧，回去啦，你要是没地方睡，小爷就好心收留你一晚。”

　　云翎低声说：“走吧。”

　　两个人踏着星光走过来时的路，黄豆家在早上云翎被抢的那条街的街尾，对面是一间客栈，黄豆住在茅草搭成的屋子中。

　　他进门就喊：“奶奶，我回来了。”布帘后出来一老妇人，佝偻着背，满头白发，拄把拐杖：“豆儿，今天回来得早啊，奶奶还没把粥熬好。”黄豆赶紧过去将妇人扶住：“奶奶，您身体不好，还是躺下歇着吧，做饭的事儿我来。”

　　老妇人半推半就，由黄豆扶到另一间屋子里歇下了。云翎还站在门口，愣愣的问：“其他人呢？”黄豆刚掀开帘子打算下厨做饭，反问：“什么人？”

　　“你那张布上写的那些人，”云翎说，“他们不在吗？”

　　黄豆也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旋即哈哈大笑：“没有，我家就我奶奶，还有我。写那个不是好讨钱么，你不可怜谁还同情你是吧？”云翎敛眉：“这样不好，你骗他们。”

　　黄豆扑哧一笑：“行了我的傻哥哥，现在外面兵荒马乱到处都在死人，咱们啊，能挣扎着活下去，过一天是一天，哪管他骗不骗人啊。”

　　“再说那些人锦衣玉食，他们不缺那一两个钱。”黄豆摆摆手：“你又不要人性命，想这么多干嘛。”老妇人的声音从屋中传来，还有些气愤：“你今天果然又去乞讨了？”黄豆瞪云翎一眼，意思是你可闭嘴。

　　妇人耳背，黄豆扯开了嗓子说：“没有，奶奶，我正儿八经找事儿做呢！”云翎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不说了，黄豆指指靠墙的热炕：“去坐着吧，外面也冷，我看你都冻得打哆嗦了。真是皮细肉嫩的大少爷。”

　　云翎脱了鞋子盘腿坐到炕上，谢景轩大概会派人寻找他，他扯扯身上的衣服，叹口气。黄豆将饭菜端上桌，看见云翎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坐到他身边问：“喂，你想什么呢？”云翎一愣，摇头：“无事。你能帮我找件衣服穿么。”

　　黄豆打量他身上的家丁衣服，说：“我家没有合你身的，这样吧，明天你跟我到裁缝店里去做一件。”云翎感激道：“多谢。”黄豆默了默，食指刮刮鼻子：“那个，我发现今儿带你去比以前多讨了不少钱，不如你以后都跟我去？”

　　“……”云翎本来是不想去的，不过黄豆确实是帮了他。黄豆看他犹豫，加了筹码：“你做衣服的钱我付了，怎么样？包吃包住，你什么也不用做，多好，便宜你了。”

　　“要不是你装傻装的特别像，你求着我我还不愿意呢。”黄豆盘腿坐到云翎旁边，双手并在腿弯间，手掌炕沿，一双眼亮晶晶的看他。云翎艰难地开口：“那好吧。”黄豆开心地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以后你就是我的傻哥哥了！”

　　“我……”不傻……云翎默默地闭上嘴，等黄豆将饭菜做好端上桌，云翎背靠墙都快睡着了。黄豆先去扶黄奶奶，将老妇人搀扶着坐下，然后指着昏昏欲睡的云翎笑嘻嘻道：“奶奶，我在路上捡的，无家可归，暂时住咱们这儿。”

　　黄奶奶借昏暗的烛光仔细看了半天，终于发现角落里歪着头打盹的云翎，连连点头：“可怜孩子，让他来吃饭吧。”黄豆拍拍云翎的肩膀：“妄生，起来吃饭。”云翎猛地睁眼，看见是黄豆，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谢景轩。他笑了笑，穿鞋下炕，坐到桌旁，一碟青菜两个馒头三碗捞不出米的粥。云翎饿过头也不觉得饿，提起筷子茫然半晌。直到黄豆敲他脑袋：“吃啊，你想饿死啊。”云翎点头：“好。”

　　他端起粥，咕咚几口喝下去，然后放下筷子接着发神。黄豆无语道：“你饱了？”云翎先点头又摇头，黄豆掰开半块馒头塞进他手里，指指青菜：“夹着吃，今天本来想炒点别的，回来才发现家里没菜了。”

　　云翎摇头：“没事。”说罢双手捏着馒头吃起来，黄豆问：“你家在哪儿？”云翎放下寡淡无味的馒头：“没了。”黄豆也不惊讶，说：“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你看今早那么多乞丐，都没家了。”

　　云翎答：“都是可怜人。”黄豆笑了笑：“他们抢你钱的时候你还觉得他们可怜吗？”云翎想起今早像个球一般被踢来踢去的悲惨经历，幸亏他死死护住玉佩和珠子，他沉思片刻，点头：“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这般吧。”

　　黄豆嘁一声，看着他手里没吃完的半块馒头：“真是傻子，你还吃不吃，不吃给我？”云翎实在没多少胃口，递给他：“你还要？”黄豆说：“怎么不要，家里缺粮，能省一点是一点。”黄奶奶突然伸筷子拍下黄豆的手腕：“让他吃。”

　　黄豆说：“奶奶，你看他又不吃。”黄奶奶便好心问：“吃不惯么？”云翎说：“我不饿。”黄豆道：“他叫妄生。”黄奶奶笑起来：“哪两个字？”

　　云翎老实答：“妄言的妄，平生的生。”黄奶奶长长的哦一声，嘀咕起来：“怎么和小太子的字一般。”黄豆好奇地问：“哪个太子？”黄奶奶摸摸他的脑袋：“太子云翎，比你大三岁那位。”

　　“李云翎？”黄豆一口汤喷出来：“那个没用的亡国废帝？”

　　云翎：“……”

　　黄奶奶瞪他一眼：“太子是好人，可惜先皇苛政无德，唉。”黄豆夹了青菜塞进馒头里，咬一口又囫囵着说：“是好人又怎么样，还不是丢了江山，皇帝死了一了百了，留下我们这些人受苦。”

　　“我小时候这边多热闹啊，现在变成了那样。”黄豆似有似无的感叹，云翎忍不住问：“奶奶怎么知晓，太子的字。”当年先皇赐字后，云翎不喜旁人这么叫他，久而久之人们便遗忘了他的字。

　　黄豆将嚼碎的馒头咽进肚子里：“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娘说的，她以前是宫中的宫女。”黄奶奶点头：“黄豆娘生下黄豆后就进了宫，后来随侍小太子身边，去年在宫里生了病，没了。”黄豆眼神黯淡下来。

　　云翎想起去年自己身边是有个宫女生病去了，他说：“节哀。”黄豆勉强笑笑：“娘说太子对下人很好，他自己得了赏赐还要分给下人，等下。”说着跳起来跑进侧屋中一顿翻箱倒柜。

　　黄奶奶笑着说：“这孩子就是嘴毒了些，心眼好着呢。”云翎想到早上黄豆将他从狂乱的人堆里救出来，点头道：“的确如此。”黄豆摸出一把暗金吉祥锁，宝贝似的捧在怀里，张开双手给云翎看。

　　“那会儿奶奶生病，家里没钱买药，娘从宫中寄来的，在典当铺子里当了一段时间，然后我赚钱赎回来了。这把吉祥锁救了我奶奶的命。”黄豆嘿嘿笑道，黄奶奶似在遥忆当年，放下碗筷：“太子是好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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