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云翎边走边四处看，街市萧条，远近高低大大小小的商铺几乎都关了门。他摸摸怀中的银两，为防起疑，特意将官家的银子换成了碎银和铜钱，裹在怀里，沉甸甸的。一串灯笼挂在房梁上，在风中瑟瑟发抖。

　　街上行人不多，大多是乞丐，长安城修筑时以风水入格局，四四方方的还算好找方向，不过大街小巷窜来窜去，他走了半天，也不知自己究竟到了哪儿。眼前萧瑟之景，满目繁华落尽后的凄凉。

　　云翎不由得想起小时候与谢景轩上街闲逛，侍卫远远的跟着，商铺最是热闹，尤其是量体裁衣的衣服店，偶有地摊卖些小玩意，还有肉包子甜点糖葫芦串。云翎闭上双眼，依稀能听见记忆中的人声鼎沸。

　　那会儿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他俩特意朝人多的地方挤，侍卫急得满头大汗，就是跟不上。云翎轻抿唇角，睁开眼，上了年纪的的老乞丐端着碗，手拄拐杖凄切地凝视他：“公子，行行好，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云翎愣了愣：“那你肯定饿了，你要什么？”老乞丐抹抹嘴巴：“公子有吃的吗？能施舍几个铜钱也好。”

　　这会儿云翎与满街的乞丐相比，还是位怀揣巨款的公子。他也不知晓财不外露，直杠杠的摸出钱袋，那一刹那，街上所有人眼睛都亮了。老乞丐探头朝绣着牡丹的靛蓝钱袋里打量，两只手不由自主握在一起。

　　“你要多少？”云翎没有概念，抬头想问时，两人的额头撞到了一块儿。老乞丐见钱心切，靠得太近。他尴尬地笑了笑：“公子看着给就好。”云翎摸出两块碎银：“去买些吃的。”

　　老乞丐心满意足走了，云翎刚想将钱袋塞回怀中，甫一抬眼，面前围了一群人，睁大眼睛凄凄切切地看着他：“行行好！”云翎复又打开钱袋，想一个个问，后面不知谁喊了句：“抢啊！”紧接着前面的人脸色骤变。

　　乞丐行人一哄而上，云翎被众人埋在中间，钱袋早已不知去向，他紧紧护住慕容锦的珠串和周后留给他的龙形玉佩，全身值钱的几乎被一抢而空。晚来的人还想往上扑，这时云翎听见有人喊：“够了！别抢了！”

　　那人推开四周的人群，云翎蜷成一只虾米缩在地上，睁眼便看见一个少年。头上扎一根粗布头巾，后面系作马尾，额前留了碎发，有点像谢景轩小时候，云翎蓦然发笑。那少年说：“别躺着了，起来吧，这里是全长安最穷的地方，把值钱的东西收好。”

　　云翎呼出口气，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外衣的衣带在哄抢间散开了，云翎笨手笨脚想系好，少年嫌弃地说：“你不会系衣带？”云翎愕然，半晌无奈点头。少年个子只到他下巴，他上前三下二除五系好衣结，抱怨道：”哪有人衣服都不会穿的。”

　　云翎微赧，等他人模狗样的穿好，少年张大嘴：“这是谢家家丁的衣服，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云翎好奇地问：“你认识？”

　　少年撇撇嘴：“大名鼎鼎的谢将军，谁不认识，卖主求荣不就是他吗？”他摆手：“我走了。”云翎现在身无分文，想了想亦步亦趋跟在少年身后：“你叫什么？”少年奇怪地看他一眼，大约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着自己，还是答：“黄豆，黄豆的黄，黄豆的豆。”

　　云翎说：“我姓李，叫……妄生。”黄豆撇撇嘴：“没兴趣知道。”

　　李云翎平生第一次吃闭门羹，他锲而不舍地追上去：“我的钱都被抢光了，你知道哪儿能弄到银子么，我想去趟蜀中，恐怕盘缠不够。”黄豆挥手：“走开走开，哪儿来的哪儿去，你不是谢府家丁吗，回去伺候你主子，指不定还能得两个赏赐呢。”

　　云翎诚恳道：“我被赶出来了。”黄豆站住脚，上下打量某灰头土脸的谢府家丁，笑起来：“对啊，你连衣服都不会穿，怎么伺候大富大贵的谢将军。”云翎口是心非地点头：“所以我被赶出来了，我亲人都不在了，你能帮帮我吗？”

　　黄豆还是少年脾性，仗义热情，此刻挠挠后脑勺：“那是你笨，不懂财不外露，才弄丢了银子，活该被人抢了去。你要真想赚点盘缠……算了，你会什么？”

　　“琴棋书画一知半解，”云翎说，“骑马射箭也懂些。”

　　“傻子，谁问你这些呀。”黄豆打断他：“会笑脸迎客，就去做小二，会缝针刺绣，就去做衣裳，会耕田就去种粮食换钱。简单吧，好了我全告诉你了。”

　　云翎一脸满脸茫然看着他，张了张嘴，悻悻地说：“并不会。”黄豆说：“你以前是大少爷吧，你们这样的我见过好几个，现在兵荒马乱，家破人亡的有不少，从前鲜衣怒马少年，现在粗布糟糠乞丐。”

　　黄豆说：“我还赶去讨钱呢，你别跟着我啦。”云翎说：“我跟着你去看看。”黄豆想了想点头：“那成，你安静地待着，别捣乱。”黄豆带上什么也不会的拖油瓶李云翎到了长安城的繁华地段。

　　黄豆挤出两颗眼泪，边哭边走，云翎好奇地跟在他身后，语气中不掩诧异：“你怎么突然哭了？”黄豆扭脖子狠狠瞪他一眼：“闭嘴。”云翎悻悻地说：“哦。”黄豆越走越哭，越哭越伤心。

　　两人终于在街角处站定，云翎惊讶的发现此处依然繁华，与当年相比不见丝毫萧条。黄豆在随身带的布包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张白粗布，铺在地上然后倒头痛哭。云翎瞪着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家中父母重病在床无法下地，可怜七十老祖母无人供养，还有五个不足三岁的小弟弟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求各位客官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好可怜啊，”云翎忍不住说，“要是我的钱没被抢光就好了，我还能分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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