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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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拼凑而成的活尸让双箭的力道彻底绞碎，一点儿念想也未给杨卫宣留下，所有的一切，在一夕间灰飞烟灭。

　　杨卫宣的手触上那张脸的瞬间，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唤醒的人，他那张熟悉的脸绽放裂痕，下一秒，炸裂开来，血浆飞溅，暗黄的粘液喷了他满手。

　　他试图抓住些什么，却只有一块又一块冰冷的碎肉，横七竖八，七零八落。

　　杨卫宣双膝一弯，跪倒在地，绝望地怒号：“关无意！——”

　　不渡峰隔河的棉栾山崖上，云翎轻轻闭上了眼睛。

　　谢家军将造反的青云门弟子团团包围，他们不甘心地扔下了手里的剑，举起双手，天际乌云趁势而动，遮住了满月。一场混乱似乎到此为止。

　　直到两队人马护佑慕容璃的身影自密林间出现，他们手执火把，步步逼近。慕容璃身后跟着体型大上常人两三倍的怪物，谢家军悉数朝云翎这边聚集而来。

　　两拨人马相隔不到百里，遥遥对峙。云翎收箭上前，谢景轩伸臂欲拦，云翎推开他的臂膀，摇了摇头。

　　谢景轩欲言又止。

　　慕容璃冷眼凝视云翎，火把橙红的光亮映照着充斥轻蔑和厌恶的脸，也映亮了他身后那张巨大而丑恶的怪物的脸，整个脑袋异常的大，与身体比例极其不协调。

　　不自觉的留下涎液的嘴巴，两只可怖的血红眼睛，鼻梁打中间横断为两截，双耳似乎不习惯这么硕大的一颗头颅，半截还钳在骨头里，浑身是暴起的肌肉，仿佛下一刻就能炸开，从里面冒出下一个小怪物。

　　怪物的呼吸震颤了树林。

　　“三月，我小瞧你了。”慕容璃冷冰冰地道，云翎始终面无表情，抬手指向他身后：“你对慕容锦做了什么。”

　　慕容璃冷笑：“看不见么？活尸，怪物。”云翎瞪圆眼，睚眦欲裂，他咬着牙道：“他是你亲哥哥！”

　　“他不配。”慕容璃淡漠无比，对他而言，若不是还有利用价值，慕容锦根本就是一个与他再无任何瓜葛的叛徒。

　　独孤珣终于忍不住，大吼道：“三月！慕容璃已经疯了！你帮我抓住他！”

　　慕容璃掏了掏耳后，悠闲地向后一摆手，独孤珣立即被按到地上，吃了一嘴土，动弹不得。

　　云翎只觉得残酷而荒谬，他失神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爱你。”慕容璃说：“他背叛了慕容家。”

　　云翎冷笑，良久，举起食月弓，弯弓撘箭，冰冷的箭头对准了慕容璃的心脏，愤怒的逃亡殿下毫无感情道：“那么，你也该死。”

　　云翎有一点和谢景轩很像，动手前不喜欢废话。

　　谢景轩习惯了嗜血生涯，而云翎在离开长安前很少动手取人性命，但好像一夜之间，云翎也学会了快刀斩乱麻的方式。

　　曾经将生命视为奇迹和珍宝的人，终究要亲自杀出一条血腥路。

　　这一刻，云翎提醒过自己，这是慕容璃，是他有负于他们。慕容锦音容笑貌历历在目，而那张与他相似的脸此刻不过一片令人避让三分的废墟。

　　有的时候，生命是珍宝。

　　更多的时候，生命是荒原。

　　一箭破空。

　　谢景轩心口揪疼，他发现云翎变了，在他眼前，以他看不见的方式悄然改变。这种改变对他的成王之路合该是有利的，但谢景轩只觉心痛难忍。

　　怪物动了，羽箭刺入慕容璃的瞬间，或许不消一毫秒时间，怪物生生用手捏断了长箭。众人惊骇。

　　谢景轩和朱明秀见识过云翎射出的箭的威力，根本没几个能硬生生接下，何况这么近的距离，那种强悍的千钧力道，无论速度还是力量上看，怕是石头都能给他射穿。

　　这怪物竟能接下，那不成他比石头还硬？

　　独孤珣趴在地上嗷嗷大叫，急出了一头汗：“妈的，三月我是让你抓住他，不是让你杀他！！！”慕容璃的亲兵又一脚将他的脑袋按进泥土。

　　慕容璃只说了一个字：“杀。”

　　怪物鼻孔里喷出灼热的呼吸，滚烫的气流几欲将在场众人掀翻，以至于怪物身后的北狄兵不得不攀住树干。

　　原本沉睡的山林走兽飞禽纷纷四处逃窜。怪物每踏下一脚，恍如地动山摇。云翎盯着他，矗立未动。

　　朱明秀急了：“殿下！”谢景轩拉起云翎意图向后撤，云翎收回手，不容辩驳道：“你们走。”

　　谢景轩深吸一口气，怪物已走到两人面前。云翎伸长脖子仰头看他，谢景轩心如刀割，朱明秀不敢再看，紧紧闭上了眼睛。

　　有一刹那，朱明秀丝毫不怀疑，怪物那一巴掌拍下去，这座山都能给它拍裂，只见它高高举起壮硕如象腿的手臂，张开漩涡般的大嘴，热流喷涌席卷。

　　它的喉咙里蹦出一个字眼：“走……”突如其来的痛苦和哽咽，淹没进身体的残暴无比的动作中，怪物狠狠地拍了下去。像人类拍一只苍蝇。

　　谢景轩紧紧抱住云翎，他却从他怀里挤出脑袋。

　　“锦哥哥，”云翎抹了把眼睛，怔怔地看着它，“你说得对，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裹挟着飓风的一掌拍下来的刹那，谢景轩趁势后退，堪堪避开一击。怪物的巨掌如投空了的炸弹，茫然地炸出了泥坑。

　　旷野狂风呼啸，恐惧的飞鸟惊啼不休，狼群偃旗息鼓没入深山，尸山拦不住不渡河。

　　河水如倾盆的洪流，从遥远的唐古拉山脉蓄积毁天灭地的气势，如同洗刷人间的天河，泥沙俱下，数万血肉眨眼化为灰烬。

　　不渡河的咆哮，仿佛怪物痛苦的呼号。

　　生命是荒原。

　　是我们永远都无法踏过去，无法触碰彼此，只能擦肩而过的浩渺荒原。

　　谢景轩一手抓云翎，另一手拎起朱明秀，带着二人在众将士的护佑下向山下逃窜。

　　那晚死了很多人，怪物一脚踏死一个，几乎没有逃跑的余地，浑身肤肉硬如磐石的怪物开启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只是人们会纳闷，为什么怪物血红的眼睛里不断流出眼泪，他就这样哭着屠戮无辜的士兵，如果称得上哭的话。

　　谢景轩下令撤退，谢家军方才有条不紊地退离，即使恐惧不断弥漫，使双腿难以动作，他们依旧训练有素地护佑太子和将军。

　　幸存的士兵回来说：“那怪物可是太奇怪了，嘴里竟还叫着什么翎儿。”这些都是后来云翎听他们说的。

　　商陆已安排好马车，一行人连夜离开利州城。云翎缩在角落，抱着他的食月弓，既不说话也不动弹，了无生气，蔫儿吧唧的，成了一坨霜打的茄子。

　　这辆马车里只有谢景轩和云翎，谢景轩刚伸手要碰他，云翎下意识躲开。谢景轩不可避免地想起他小时候。

　　不说话，躲在人群之外的角落中，一直低着头，谁也不看，就楞楞地发懵

　　见到他这般，谢景轩心里其实比他更难受，云翎静默的时候，他恍然发现，原来他有多在乎这个人，只要对方心思不放在自己身上，谢景轩就会恨不得撬开他的天灵盖，将自己塞进去。

　　原来云翎再赴河山，会让他这般失落，原来云翎一直想着别人，更会让他心如刀割。车马一行赶到青溪地界，相距利州城已有段距离，时隔十二个时辰，云翎终于主动对谢景轩说了第一句话，他面无表情道：“在这儿等等。”

　　谢景轩安排士兵安营扎寨，不多久，杭白和扁素凡收到飞鸽传书，赶来与他们相会。扁素凡拉开帐篷帘子，就发现小殿下垂头丧气地蹲在那儿，谢景轩持剑而立，铁青这脸，两人看上去在冷战一般。

　　扁素凡笑眯眯地问：“又闹矛盾了？”云翎头也没抬：“出去。”扁大夫神情一滞，有些反应不过来，云翎从不对下人严加辞色，也不会拿捏自己的身份，他待他们，更像是朋友，可此刻，云翎却是不容反驳的命令口吻。

　　扁素凡躬身行礼：“殿下恕罪。”随即恭恭敬敬地向后退了出去。谢景轩和云翎之前的气氛十分僵硬，当云翎命令扁素凡出去时，他握剑的手一紧，谢将军狠狠提起他的衣领，怒视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放肆。”云翎横眉道：“松开。”

　　莫名其妙的帝王威严，如同沉沉压下来的洪水，让谢景轩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但事到如今，他不能任由云翎再这般颓丧下去。

　　谢景轩顶着云翎威逼的视线，硬着头皮道：“臣逾矩。殿下何故丧气？殿下应当保重身体，万民尚且于水火中盼着殿下，难道殿下真的要为区区蛮人堕落？”

　　“谢景轩！”云翎不容抗拒地推开他，使上了内力，五指那么狠狠地一捏，谢景轩便不得不松开他，云翎破罐子破摔，似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由头，声声如惊雷：“现在你满意了吗？”

　　谢景轩头皮发麻，他能满意什么？满意云翎现在这样颓丧失落下一刻就能为慕容锦殉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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