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杨卫宣冷笑：“干我何事？”云翎掐住他的脖子：“我问你答就行，不该说的废话你最好一句别说，本殿下不是很有耐心。”杨卫宣让他捏得脸色泛青，干着嗓子嘶哑道：“我说……我说！”

　　“尸毒哪里来的？”

　　“慕容璃给的，我不知道！”

　　“五山围煞阵？”

　　“我不知道！是慕容璃让我干的，他自己带了人去布阵，我什么也不知道！”

　　云翎松开他，起身低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眼神让杨卫宣头皮发麻，他颤抖着求饶：“殿下……殿下，我也是被逼无奈啊！都是慕容璃那小子逼我的，不然我何至于——哎！对了殿下，那五山围煞阵就要启阵了，一旦开阵祸患非常！”

　　杨卫宣咽口唾沫，紧张道：“慕容璃意图将非鱼散人变成活尸，那五山围煞阵便是用来对付他！”云翎倒退两步，转身冲出了门。商陆着急朱明秀，跟随他离开此地。

　　云翎赶到后山时，天地发出愤怒的咆哮，脚下的土地剧烈震动，恍如一只沉睡已久的巨兽正要破土而出。云翎艰难地爬到山顶，从棉栾峰顶向下望去，山崖下深渊中的不渡河波涛翻涌。

　　云翎凝神细看，无数只活尸密密麻麻地聚集起来，他们分成两排，横档在不渡河中间，仿佛用人头连通了两岸的不渡山和棉栾山。黑影窜动，人潮汹涌。

　　谢景轩姗姗来迟，他身后跟着秦疏。胖虫将人带到后回了云翎头顶，秦疏抱拳道歉：“殿下，杨卫宣困住我使我无法及时来见，秦疏惭愧！”云翎食指竖起，轻贴唇瓣：“安静。”

　　秦疏噤声。云翎指着山下面说：“这是什么？”

　　秦疏上前俯首眺望，双眉紧皱，似乎有些疑惑，直到脸色彻底黑下去，隐忍愤怒：“五山围煞。青云门中最狠毒的阵法，以五山的威力镇压煞气再利用阵眼变化操控，看这架势布阵之人想攻击不渡峰里什么东西。棉栾峰、不渡峰与玄妙峰为其中三座山。”

　　“他们想攻击师父。”云翎沉声道：“另外两座山呢？”

　　秦疏纳闷：“你师父？”他也没多问，回答道：“便是这两排活尸，你看他们分布两端，用尸身层层堆叠为尸山！”云翎定睛细看，果然成群结队的活尸一层压一层，下面的被压瘪了，烂成碎肉，尸臭密布。

　　云翎面色铁青，哑声问：“秦疏，你是青云门人，你找得到阵眼么？”秦疏仔细回忆自己翻阅过的阵法记载秘籍，颔首：“能。“云翎命令道：”你去找阵眼。“他回首望向谢景轩：“谢家军呢？”

　　“先行的精锐军到了，分为三路，已将这一带包围。”谢景轩凝视他，两人面色皆极沉重。云翎又问：“杭白他们呢？”谢景轩沉声答：“照你安排，另一路人马马不停蹄去救二人，适才飞鸽传书来，得手了。”

　　“山寨附近果真有大批北狄军队。杭白应能将他们拖住。”谢景轩补充道，云翎颔首，低声说：“你护我。”谢景轩拔出长剑，云翎寻了棉栾峰上最高的位置。

　　月色下银白的食月弓拉到最大弧度，几欲崩裂之势，天地低昂。

　　弯弓者面容极其艳丽，甚至到冷峻的地步，凌冽的气势化作旷古巨龙，从千年前昆仑的雪山上咆哮而来，不渡河仿佛受气势感召，如一头因挣扎而撕裂皮肉冒出殷红鲜血的巨兽。

　　它翻滚着、嚎啕着，脱着泥沙俱下的尾巴狠狠摔下山崖，冲撞出大片大片的漫山遍野的银白，浪花如皎月。

　　棉栾峰上，风声伴笛声撼动天河，弓弦的弧度斜斜望去，还以为要吞云食月，远古巨龙在这一刻与大夏后人合二为一，弓弦裂响。箭云破风，剑啸龙吟。

　　谢景轩一言不发冲了上去，左右密林中前仆后继涌上来蒙面的青云门弟子，这些人都是听令于杨卫宣的，而不服从者，恐怕早已成为地下城里的亡魂。剑光来回闪动，谢景轩拼尽全力应战。

　　而他死死将通向山崖的路护在身后，在他身后的山崖上，云翎仿佛立在硕大的圆月下，他的弓箭已经蓄势待发。

　　“翎儿，快！”周围敌人越来越多，谢景轩大吼着躲开一剑。剑刺中他身旁的百年松木，松针如倾盆暴雨狂洒。云翎握弓拉弦的手越来越紧，钝痛渐生，现在他们只等一个信号。

　　云翎咬紧牙关。

　　秦疏以尸山做桥，轻功如大鹏展翅，凌空飞跃不渡河。这是他有生以来干得最疯狂的事，前后追兵不断，他们跟着他一人一脚踩碎了尸人的脑袋，余下毫无生气的眼珠挂在森白的骨头上，凝视他。

　　他们踩碎了太多脑袋，有的眼珠爆裂，有的静静地注视他们。尸桥俨然已是渗布暗红血丝的眼球之桥，密密麻麻，伴随着熏天恶臭，在不渡河上叽叽喳喳地讨论如何吞噬一个活人。

　　秦疏脚下一滑，身后追兵眼看手已触中后领，秦疏举剑应敌根本来不及，那一刻他听到了不渡河的嘲笑，还有眼珠们的桀桀狞笑，他浑身倒起一层鸡皮疙瘩。秦疏高声呐喊：“殿下！——”

　　月下美人一箭脱手，龙吟虎啸，羽箭尾后雪白的翎毛翻飞，拖着银白色的尾巴，直直扎进那人背后，一箭穿心。秦疏瞪大了眼睛，瞳孔收缩，似乎看见一条巨龙卷裂了追兵的心脏，喷出鲜红滚烫的血液。

　　秦疏心有余悸，不敢耽搁，不再留意身后，飞快向不渡峰峰顶飞驰而去。他身后，留下了一串串的尸体，如同依次倒塌的多米诺骨牌，长箭精准无误地刺穿了他们的心脏。

　　鲜活的身体倒下后扎穿他们上半身的羽箭随之伫立，如旗幡招摇，生生在尸桥上扎满雪白的随风翻滚的旌旗。

　　例无虚发。

　　四万五千利州活尸几乎都集中于此，将不渡河堵在东西之间，水面疯狂上涌，秦疏下一脚已经踏进了染红的河水里，而河水还在上涨。

　　云翎轻轻眯眼，对面山头某颗树下，杨卫宣持笛，以内力加持，奏响震耳欲聋的摄魂曲，绝望处如山河崩裂，悲壮处似后羿射落不该消失的最后一个太阳。

　　活尸如蛆虫，扭动着往上垒。

　　城里的尸人一群又一群地跳进河里，以□□之躯生生堵住了咆哮的巨龙。云翎高声道：“他来了，明秀！”

　　朱明秀抓起青鸢，憋了许久的内力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她一头泼墨青丝随风飞扬，琉璃广袖掩天地，一曲倾城动四方。

　　如果杨卫宣的笛音是大起大落的擂鼓，叫嚣着呼唤他们慷慨赴死，朱明秀的曲音是浩荡清波，九曲回肠，声声幽咽要他们回头是岸。

　　尸人僵在原地不再动弹。

　　秦疏终于成功横跨不渡河，他飞快在脑海中计算阵眼位置，大叫着奔过去：“掌门！”不渡峰顶寸草不生，一片触目悲凉的荒芜，就这般光秃秃的从前来前屹立至千年后。

　　这偌大的苍茫的悲凉中，赫然显出一轮身影。

　　关无意，阵眼是关无意！

　　关无意宛若一尊亘古的雕像，他伫立着一动未动，仿佛失了神智。秦疏点燃怀中的信号弹，关无意回头，他冰冷的目光投向他身后。秦疏喊道：“掌门！”关无意似乎笑了。

　　秦疏察觉不对，下意识扭脖子回首，杨卫宣不知何时爬上山顶，他立在关无意不远处，秦疏飞身后退。杨卫宣大叫一声：“关无意！”

　　撕心裂肺。

　　两支箭几乎不分前后，同一时间射穿关无意的双肩，发出爆裂的声响。月色下，杨卫宣离他那么近，就像小时候，永远黏在一起的二人，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关无意无论做什么都比他强。

　　杨卫宣明白，他永远都比不过善良的关无意。他只配跪在他面前，压抑所有的不甘心和厌恶，叫他，关掌门。

　　·

　　云翎掩了众人耳目私底下去见过关无意，那时候他已经割断了他的气管，关无意在房中练字。云翎问：“射箭的人是谁？”关无意写下三个字：慕容璃。

　　云翎了然：“谢谢。”

　　关无意又写道：杀了我。

　　云翎瞪大眼睛，良久，点点头。关无意笑了，可能是云翎第一次看见他笑，清俊的笑脸和他清隽的笔法都让云翎有些于心不忍，关无意蓦地从袖底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

　　没有署名收信人。云翎指了指自己，诧异：“给我吗？”关无意点头。云翎说：“时间紧急，我现在看？”关无意又点了点头。云翎小心翼翼取出信纸，潦草的几行字，看得出写信人心情的烦躁。

　　关无意开头就写：“我是活尸。”

　　“四年前关无意已经死了。师弟太过执念，一定要将我复活。但身为活尸，却没有生前的记忆。师弟太固执，他不惜用四万五千人试验尸毒，寻求能够完美复活关无意的方法。”

　　云翎抬头，惊异地问：“师弟是杨卫宣么？”关无意点点头，示意他继续。云翎捏信的双手轻轻颤抖。

　　关无意接着写道：“师弟犯下弥天大错，我无法放任他孤身一人越走越远。虽则已记不清生前诸事，但师弟于我，的确是重要的，想来生前我亦将师弟视为知己。”

　　“正因如此，身为师兄亦是掌门，我应当阻止他越陷越深。”

　　“关无意已经死了。”

　　“死去的人永远也无法复活。”

　　“希望师弟忘记关无意，好好活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