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单师傅不可置信地回头：“夫人！”

　　单嫂子跪倒在地，捂住脸痛哭出声：“够了，夫君。”她绝望地说：“你还不明白么？真儿讨厌我们。”单师傅红了眼睛，哽咽：“可咱们都是为了她呀……”单嫂子流着泪说：“罢了，收手吧。”

　　两人不再说话。云翎抱起真儿出了门，他左右寻一处无人的山丘，抱着真儿坐到硕大的石盘上，闻见身下河沟里的溪水涓涓流动。

　　云翎拂了拂她额前枯黄的碎发，尽量轻言细语不再吓着她，“真儿，容云哥哥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会伤害你，你别害怕，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真儿愿意告诉我么？”

　　真儿是记得容云的，怯生生地缩了脖子，糯糯答：“好。”云翎盘腿坐着，让她背对自己蜷缩在自己腿弯间，双手取了她的发带帮她梳理头发，以此使小女孩放下戒心。云翎见真儿平静了，才柔声问：“真儿是不是和容云哥哥说过红衣鬼？”

　　真儿发起抖来，哆嗦着嘴唇嗫嚅，良久才颤颤地回答：“是……是……我见过，她吹、吹笛子，然后所有的人都听她的，她吹笛子，就把那些人引到哪里。”真儿大约是紧张的缘故，前言不搭后语。

　　云翎听了半天，又再三确认，推测真儿说的应当是红衣鬼能够操纵尸人，她吹笛子，而她的笛音可以操控尸人神志，使他们对红衣鬼唯命是从。云翎拍了拍小女孩儿的脑袋，将她的羊角辫系成了歪歪斜斜的独马尾。

　　云翎：“你见过她么？”真儿摇晃脑袋：“没有，没有见过。我只看见背面，好长好长的头发，爹娘说……她，说她不是坏人，我不信！”云翎蹙眉：“红衣鬼把那些人引到哪里？”

　　真儿从他怀里爬起身，四处环顾，忽然指向一个方向，尖声说：“就是那里，他们一直往那边走！一直走一直走，全都不见了！”云翎抬首眺望，顺着真儿的指向望去，只看见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

　　云翎皱眉喃喃：“西南方么？”真儿不知他的意思，但使劲地点着头，怕云翎不信她似的，重复着说：“就是那边，都不见了！”云翎笑了笑：“好，我过去把她抓了，她就吓唬不了真儿啦。”

　　小女孩鼓着双颊，瞪圆眼睛注视她，云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哑然失笑：“怎么了？”真儿摇晃脑袋，嗓音绵软：“没有，你要走吗？”云翎摸摸后脑勺：“要的。”

　　云翎稍顿，反问：“真儿怕爹娘么？”小女孩儿点点下巴：“真儿见过，那些人，在大屋子里面，爹把他们砍成几大块！”真儿比划起来，做出拿东西往下砸的姿势，云翎摸摸她头顶的毛：“爹在保护你。”

　　真儿瑟缩着否认：“不是，他和娘，摸他们。”

　　云翎不是很懂她的意思，真儿缄默了，不再说话，任由云翎怎么哄都不出声。云翎抱起她：“那我把你送到爹娘身边了？”真儿唔了一声，良久后才怯懦答：“好吧。”云翎忽然问：“你怕他们，我就把你带走，好不好？”

　　真儿张开眼，动了动嘴唇，良久后才说：“不了，不走。我娘要担心的。”云翎问：“你不是不喜欢他们么？”真儿摇头：“我害怕，但是我走了，娘肯定会哭的。”

　　云翎怔忪，莫名地想起不久前见过的陶晓，动乱时代的孩子，懂事得令人心疼。云翎环顾四周，从身边的柳树上扯下枝条，编成头冠给她带上：“爹娘肯定疼真儿，他们不会伤害你，真儿放心。”

　　真儿搂着云翎的脖子，珍惜地摸了摸自己头顶的柳环，脆生生地说：“好。哥哥，你还会来吗？容云哥哥呢？”云翎起身回到单木匠家，侧颊轻蹭了下她擦去灰尘后红扑扑的脸蛋，笑着说：“会，会的。”

　　单嫂子双眼含泪注视他们，真儿跟云翎拉了小拇指做约定，随后慢腾腾的、极不情愿地回到单嫂子身边，单嫂子想拉她，真儿窜回了屋子里。

　　单师傅沉重地叹气，单嫂子看得出真儿情绪好上许多，急急上前对云翎道谢：“多谢殿下，多谢殿下！”云翎想了想，还是说：“小孩子被吓到了，以后那些恐怖的事儿，躲着她点儿，莫让她看见。”

　　单嫂子连连应是，单师傅躬身说：“谢谢殿下。”云翎摆手：“真儿也说不出什么来，或许是我多虑，这次打扰了，二位好生保重。若有机会，便离开利州吧。”单师傅应道：“是，只是住了多年的老地方，实在不舍得。哎！”

　　单嫂子抹眼泪，拉扯单师傅的衣襟：“咱们明儿就走！”

　　云翎和谢景轩对视一眼，再向夫妇两告别后，沿小巷离开。云翎将问到的事说给谢景轩，两人便向西南方去。西南方有一座桥，云翎纳闷：“这就是那晚茅针带我过去的桥？”

　　谢景轩否认：“不是，那座桥在另一个方向。”云翎咂舌：“这都是嘉陵江吧？”谢景轩牵住他的手，两人踏上石桥：“是。”迎面吹来河风，凉嗖嗖的，一股若有似无的腐臭味。

　　云翎皱眉，桥的尽头赫然离着几名青云门弟子，阻拦二人道：“此为青云门禁地，无关人等切勿靠近！”谢景轩沉声反问：“是禁地不渡峰？”青云门弟子面容冷酷地点了头。

　　云翎点头表示理解：“冒犯了。”说罢拉上谢景轩两个人又往回走，谢景轩道：“真儿所指的确是此地？”云翎肯定他：“真儿没必要骗咱们。假设的确是这儿，那么红衣鬼为何会用笛音将活尸引至青云门禁地不渡峰？”

　　谢景轩又说另一点：“还有刚才我们在石桥上闻到的腐臭味儿，若我未猜错，该是死人的味道。”云翎忖度：“我们向来在棉栾峰的前山住着，不曾去过后山，后山隔峰便是不渡河，不渡河之西是禁地不渡峰。”

　　“这儿守备森严，”谢景轩道，“恐怕我们没有机会靠近。”云翎点点头：“罢了，此事暂且一放，事不宜迟，我们应即刻再回地下城一探究竟。”谢景轩上马，向云翎伸出一手，一用劲将他带上马来，二人飞奔向里面人的地下城。

　　活尸的尸体全腐烂了，但地底不大通气，因此腐朽不算太厉害，软体虫在破碎的尸体上爬来爬起，地底一股潮湿阴森的臭气。云翎捂着鼻子，谢景轩紧随其后，二人步入地下城深处。

　　谢景轩指了方向，两人很快找到他所说的那间密室，打开一开，的确是青云门弟子的物事。云翎惊奇地自言自语：“这……怎么一回事？”谢景轩在他身后道：“我怀疑这些里面人，是青云门的人，而且此事与关无意有关。”

　　云翎大脑深处一阵钝疼，他轻按太阳穴，反问：“何以见得？”谢景轩分析道：“你不是说过青云门冷清么？鸾凤阁给我的消息是青云门有弟子八千，绝不少，但我这几日看下来，不到三百。”

　　“情报中显示青云门在三个月前爆发内乱，四年前青云门命案后闭关至今的掌门关无意同一时间出关，随后活尸大乱利州城，而茅针曾在那个时间上青云门请求收留，此为巧合之一。”谢景轩沉静道，云翎以为他说的有道理，复问：“其二呢？”

　　“其二便是，青云门中严令禁止门中人与活尸有沾染，无论是里面人还是外面人，这门规也是我从青云门弟子那儿得知的，也就是说，关无意是背着众人来看望地下城的里面人。”

　　云翎耸眉，谢景轩继续道：“其三，四年前的青云门命案你知道吗？”云翎低头思忖，良久，抬首道：“我知道，师父和我说过，只是我不大敢相信。”云翎欲言又止，谢景轩接下他的话：“青云门掌门关无意咬死了自己的亲母关琼。”

　　云翎脸色变得难看：“我总觉得是假。”谢景轩打破他的幻想：“鸾凤阁的消息不会有假。”云翎张了张嘴，没说话，谢景轩上前一步，目光深沉，注视着他：“这三点都指向同一个人，关无意。”

　　“他近来行动间同样刻意避开我们，我不得不怀疑他。”谢景轩说：“关母之死，关键在一个字。”云翎叹口气，幽声说：“咬。”谢景轩颔首，沉声道：“据说当时的关无意如同野兽，性情大变，生生咬下了关母的血肉，将她的骨血吞吃入腹。”

　　“何等残忍。”谢景轩顿了顿：“青云门为免家丑外扬，一直将此事秘而不发。”云翎以为有道理，抬眼问：“景轩以为？”谢景轩上前拿起箱子里青云门的出入令牌，捏在手中摩挲：“我以为关无意就是尸人的源头。”

　　“至少，和利州城活尸之乱脱不了干系。”谢景轩总结道。云翎点头：“至少关无意是头一个值得怀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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