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我以为你去避暑山庄歇凉去了。”谢景轩皱眉，云翎白他一眼：“你见过歇凉一歇歇半年的？”谢景轩挑眉，不置可否道：“周后是这么解释的。”云翎笑出声：“得了吧，周后还让人用马扛了两箱子书让我半年内学完。不然回去就受罚。那年我连齐太傅的功课都没写完，丢脸丢大发了。”

　　谢景轩听他一提，想起云翎成为天下笑柄那一回，唇边噙笑：“周后这是关心你。”云翎耸鼻子：“别吧，这种出名方式太奇怪了。反正后来我每年有两三个月都在青云门这边，偶尔师父会进宫，不过都是瞒着人的。”

　　“你年年歇凉，都是惯例，原来是夏天学武去了。”谢景轩叹口气，又问：“何故瞒着人？”云翎咂舌：“我也纳闷。不过现在大家都心有默契，直觉夏朝太子李云翎孱弱多病，得以降低一些人的戒备心，也算为我偷生求得喘息机会。何况我的确一直喝药。”

　　谢景轩揉揉他的脑袋，抬眼一觑他怀里的涸辙龟：“这乌龟你如何处理？”云翎捧到他面前，涸辙龟就瞪圆了眼珠子瞪着谢景轩，俄而张开嘴，颇有血盆大口之感，谢景轩下意识往后一躲，云翎哈哈大笑：“我要是敢把它丢下，这东西能半夜爬房里咬烂我浑身皮肉。”

　　听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谢景轩若有所思地点头：“看着就凶。”云翎嘿嘿一笑：“小时候让它咬怕了，走吧，莫让我那两位师侄久等。”

　　红衣的杨卫宣和白衣的关无意双双候在正清宫门口，不过一个立在左边，一个立在右边，杨卫宣面带微笑，关无意面无表情。杨卫宣看到他两，远远地抱拳：“殿下，将军。”关无意甩了两人一眼，转身进屋。杨卫宣说：“我听小弟子说，殿下捡到了师祖的涸辙龟。”

　　云翎捧给它看：“这只。”涸辙龟张嘴作势要咬，杨卫宣忙不迭躲开，云翎将张牙舞爪的涸辙抱回来，低声训斥：“不准见人就咬。”涸辙嗷呜一口咬了云翎。

　　谢景轩：“……”

　　杨卫宣：“……”

　　云翎疼得龇牙咧嘴，想把手指抽出来，涸辙咬着他上下牙不见丝毫放松。云翎疼得心如刀绞，还要装得跟没事人似的，苦笑着说：“我没事，小打小闹，嗯，咱们，吃饭吧。”

　　谢景轩看了一会儿，这乌龟还不松口，谢大将军脾气其实不咋样，当即抓起腰间长剑，铿锵一声响，雪亮的剑锋斜斜地对准了涸辙龟的尖脑袋。涸辙四肢伸得梆硬，当即将四条腿连脑袋一齐卷回壳里。

　　没了动静。

　　云翎：“……”

　　杨卫宣：“……”

　　谢景轩面无表情地收剑入鞘：“吃饭。”云翎咽口唾沫：“好，好嘞。”杨卫宣侧身让开，伸手恭请：“二位里面请。”云翎抓着滑溜溜的龟壳，心有戚戚地跟在谢景轩身后，默念道：龟兄，谢将军就是这么可怕。您千万悠着些，莫把他惹毛了。

　　关无意一顿饭一句话也没说，吃完立刻走了。杨卫宣深谙待客之道，一场下来和二人相谈甚欢。云翎问：“秦疏伤势可有好转？”杨卫宣柔和地笑道：“多谢殿下关心，再修养几日，便可痊愈。”云翎嚼着莲菜说：“十日绝这般狠辣的毒，如何流到山下？”

　　杨卫宣闻言怔愣，皱紧了眉头，忧心道：“我亦不知。不过去年年底门中遭了盗贼，想必是那时……”云翎颔首表示理解。

　　杨卫宣告诉二人，非鱼散人大约便是那会儿失踪的，至今下落不明，云翎问原因，他只答无缘无故。看来杨卫宣也并不清楚。云翎叹口气，杨卫宣起身说：“我去看看师弟。”云翎知晓他和关无意是师兄弟，试探着问：“关掌门一向这般冷淡？云翎恐怕我与景轩冒昧而来，惹得掌门烦心。”

　　杨卫宣安抚道：“无事，殿下不必自责，自三个月前掌门闭关回来，便一向如此。门中也不知何故，总之掌门便是清冷的性子，还望殿下万勿责怪。”云翎起身拱手：“此番还是多谢杨道长照料，否则我与景轩真不知要何处落脚。”

　　杨卫宣恭敬道：“殿下毕竟是我汉人太子，在下为太子做这些是应该的。殿下这些日子只管在门中好生休养，我青云门在翠云山脉上，风景如画，殿下尽管四处逛逛，览门中盛景。只是不渡河后的后山是我门中禁地，还望殿下切勿靠近。”

　　不渡河将青云门的三峰隔成二一对峙之势，不渡峰便在不渡河那一边，与棉栾峰和玄妙峰共围成青云门。云翎笑了笑：“请杨道长放心，我与景轩绝不擅入那地方。”

　　杨卫宣抱拳：“师弟身负隐伤，晚餐用的不多，我实在担心，暂且失陪，殿下见谅。”云翎颔首：“去吧。”杨卫宣急匆匆离去。

　　云翎和谢景轩起身回客房，两人边走边商量。云翎蹙眉：“我小时候便在不渡峰练功，怎么现在成禁地了？”谢景轩凝眉不语：“关无意蹊跷得很。”云翎反问：“何以见得？”

　　谢景轩：“他总是刻意避开你我，甚至连一句话也不说。听你的意思，在地下城中，他出现过。”云翎张了张嘴，忖度道：“此言不错，不过关无意对里面人极为照顾，我看他不像是坏人。”

　　谢景轩严肃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云翎抬眼：“什么？”谢景轩谨慎地凑到他耳朵边，哑声说：“我和青云门弟子一道入地下城搜寻，我摸到一处密室，里面放着一个大箱子，箱子里装了青云门的道服和令牌。密室内全都是八卦盘、拂尘、铜葫芦之类的物事。”云翎警觉：“你与青云门弟子说了么？”

　　谢景轩摇头：“我将暗室合上，未曾知会青云门弟子。但我看他们对地下城里尸横遍野并不诧异，神情极其漠然，我当时察觉不对，但急于救你，便将此事抛在脑后。”

　　云翎一咬牙：“不行，我们现在就下山。”

　　谢景轩颔首，又问：“做什么？”

　　云翎扭头看他一眼：“去找真儿，再重回地下城。”谢景轩牵了自己的马，两人一路飞驰下山。利州果然在不远处，谢景轩拉着云翎穿过满是废墟的大街小巷，夜幕四合，天已经深了。

　　单师傅正在门口擦布鞋，单嫂子在烧柴火。云翎上前时，二人一齐迎了出来，皆是惊讶，单师傅先看见谢景轩，拘谨地喊了一声：“谢将军。”谢景轩一指身边的人，言简意赅：“太子殿下。”

　　单师傅面露惊骇，和满面不安的单嫂子一道跪了下去，连连喊：“参见殿下！”云翎一人一手扶起来，问：“这几日你们活尸扰了你们么？”单师傅嗫嚅着干瘪的嘴唇，半晌弓着身子说：“不曾。”

　　云翎了然，又说：“真儿呢？”单嫂子迟疑着问：“殿下，怎么知道真儿？”云翎笑了笑：“上次跟着容云过来的人便是我。”单师傅张了张嘴：“原来如此，容云住进利州城里不过半个月，原来是殿下认识的人！”

　　云翎点头，单嫂子忍不住问：“我们两口子许久未见容云，他别是出事儿了吧？”云翎摇头：“他没事，他回老家去了。”单师傅怅然地哦了一声，叹息不已：“这地方没有活人啦，他走是应该的，应该的。”

　　单嫂子知晓二人来寻真儿，不敢怠慢，回头去叫锁在床脚一动不动的小女孩：“真儿，殿下来看你啦。”不一会儿，云翎又听见里面的单嫂子急喊：“你这娃咋回事哩？咋个就不动？”

　　云翎吸口气，请求说：“我自己来吧。”单师傅连连点头，起身让云翎进了狭窄昏暗的屋里，甫一入眼，小丫头蜷缩着，一声不吭，静默地瞪着在场众人。她看见云翎时，发了会儿呆，忽然就扯开唇角笑了：“哥哥——”

　　单嫂子给云翎让条道，云翎上前张开双臂，真儿一下扑进他怀里，大约是脸好看了自然让小孩子心安，真儿头顶的羊角辫已经散了，顶着一张灰扑扑的小脸，毫不怀疑地藏进云翎怀中，再不抬头看她的父母。

　　云翎摸了摸真儿的脑袋，柔声安抚：“莫怕。”单嫂子旋身背对他，擦了眼角渗出的泪。云翎抬头询问她：“我能带真儿出去一下么？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她，很快回来。”

　　单嫂子不放心，迟疑不决起来：“这……”单师傅站直了脊背，警惕地发问：“你想做什么？”云翎抱着真儿说：“这孩子似乎见过些不好的东西，恐怕就是她如此怕二位的原因，不如让我问一问，也好解开她心结。”

　　单师傅不依，伸手想从他怀里夺走真儿。真儿霎时高声尖叫起来，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小手紧紧抓住云翎的衣襟，显然是不愿意单师傅抱她。

　　云翎侧身避开单师傅，沉声道：“稍等。”说罢抬眼扫过谢景轩，对方立刻上前，冷酷着脸挡在单氏夫妻和云翎真儿之间，云翎抱起真儿出了门，单师傅还想再拦，单嫂子尖利着嗓音吼道：“够了！让真儿和殿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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