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谢景轩回谢府时，云翎抱着暖炉靠坐在软垫中，脸色似乎不太好。扁素凡朝他使眼神，谢景轩微怔：“怎么了？”扁素凡立起身，指指红木桌上明黄的圣旨：“慕容肆派人宣旨，封殿下做闲散侯。”

　　谢景轩心中咯噔一下，想不到圣旨来得这么快。宣旨太监坐的轿子，他走了一路，看来回来晚了。谢景轩摘下斗篷，抖落冰雪，夹裹着的冬日的萧瑟，随他进屋，也融化在一室温暖中。

　　“殿下，今天冬至。”谢景轩没去理圣旨，只看一眼，确认只是封侯一事后便扔在旁边，云翎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然后低头把玩手中的暖炉，没说话。谢景轩问：“我能坐下吗？”他意指云翎身旁的空位。

　　“坐。”

　　“柴房狭小，明天殿下可搬到我卧房旁边住下。慕容肆已知晓我不愿杀你，他暂时还不会对你动手。”谢景轩正襟危坐，两手撑住大腿，扭头直直地看着他：“如若殿下身子好些了，益当早作打算。”

　　“我没打算，”云翎扯扯嘴角，“谢将军不会以为，我在赐恩宴上那番话是信口胡诌吧。”

　　谢景轩面无表情，依旧看着他。

　　“君无戏言，我既已穿了白衣，自当俯首称臣。”云翎将暖炉放下，皮笑肉不笑道：“将军既是圣武朝开国功臣，将来享名千秋，岂不美哉？”

　　谢景轩猝然起身，在云翎面前站定，定定地看他一阵，直看得云翎心里发憷，不过为了强撑面子，毫不示弱地看回去。扁素凡的目光就在两人间逡巡，抚额叹息。谢景轩转身，抓起圣旨扔进火炉里。

　　上好的金丝锦帛在升腾起的烈火中化为灰烬。火苗渐熄，谢景轩被火光映亮的脸复又暗下去，扁素凡欲言又止。谢景轩蓦然开口：“殿下，满意了？”云翎差点将手炉砸他身上，他僵坐原地，抿唇不语。

　　谢景轩站回他面前，高大的阴影将云翎整个人覆住，谢将军居高临下道：“臣认为殿下应早作打算。”云翎道：“我说过了，谢将军，你想当皇帝我自会配合，但那位子并非我意下所属。”

　　“我便做个安心做个闲散侯，”云翎释然般，轻声叹气，“如此甚好。”

　　“景轩！”扁素凡惊声喊，只见谢景轩将云翎打横抱起，怎么说都是抱着个青年男子，常年征战的谢将军却丝毫不见吃力。

　　谢景轩抱着云翎走进门前院坝的雪地中，大雪倾盆，倾泻般从天空铺下茫茫大地。云翎面上覆雪，凉如冰针刺扎，雪水融化在伤痕深处。扁素凡撑伞要过来，被谢景轩叫住了：“别动。”扁素凡手扶门框，僵立原地。

　　云翎颠了颠原本抱在怀中的手炉，随手抛进雪中。地上的雪越积越厚，谢景轩抱着云翎在鹅毛大雪中站成了一座冰雕。云翎拢了拢外衣，嘴唇发白，四下一片寒冷，唯有谢景轩的胸膛，热得发烫。

　　他哆嗦着说：“放我下来。”谢景轩依言将他放在地上，云翎又哆嗦着站稳了，如同颤巍巍的老人，弓腰驼背抱紧上身。雪落在他的头发上，披满双肩，后背伤处更受煎熬。他和谢景轩立在雪里，没人试图回到温暖的炉火边。

　　“殿下，当年我在雪中跪了两天一夜，求周后将你带回宫中，与太子分开。”谢景轩说：“或许是我错了，我应当让你留在太子府。北漠有狼，生于冰天雪地，非食同族血肉不可过活，越是艰难，越想称王。”

　　“你是指我后来生活太安逸了，渐渐磨平意志，忘记痛苦，贪图眼前。”云翎笑起来：“谢将军，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扶倾，我做个侯爷不好么，不会缺衣少食，平白得份俸禄。何故要去求天下，忍饥挨饿只为虚名。”

　　半个时辰过去，云翎冻得连哆嗦也艰难了，他的呼吸断断续续，只是人还站着，摇摇欲坠地站着。扁素凡失声道：“扶倾，你知道殿下的身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再加上体内时刻可能发作的奇毒。

　　“看来殿下是铁了心了。”谢景轩没看他，双眼平视前方，淡淡地说：“既然前朝皇室已殁，殿下不如以身殉国，也可在青史上留个忠贞不屈的名声。”

　　“谢将军，”云翎眼带笑意，“所言甚是。”

　　谢景轩握紧拳头，咬牙道：“李云翎，你真有种。”说罢将他抱起来，疾步回屋，把人重新扔回床榻上。云翎面朝下趴着，脸埋进枕间，谢景轩拂袖离去。扁素凡关门时听见云翎哈哈大笑的声音，从枕头里闷闷地传出来。

　　扁素凡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说：“殿下，不想笑就别笑了。”

　　笑声戛然而止，云翎趴在那儿，不动弹了。

　　晚上如翠端着做好的饺子进来，只看见云翎趴在床上，脑袋斜歪着，双目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扁素凡和谢景轩不在，如翠忍不住问：“公子，这是怎么了？”扁谢二人向来都挤在这狭小的柴房里，这会儿竟然连个人影都没。

　　“如翠，”云翎朝她招招手，“他俩不在，别找了。想来是不会过来了。”如翠被看穿心事似的，抿唇一笑，放下饺子道：“公子，来尝尝我的手艺。”云翎点头：“好，我现在起来。”如翠只以为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殊不知下午挨了冻这会儿又发作起来。

　　如翠说：“我去拿些小菜，公子想吃什么？”云翎说：“不想吃什么。”

　　“……”如翠一拍巴掌：“哎呀，筷子没拿！”说完急冲冲的跑了出去。云翎无可奈何地笑笑，手扶床沿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扒着窗沿慢腾腾地站起来。云翎在窗前站了会儿，手指戳破窗户纸，透过狭窄的洞眼朝外打量。

　　“这雪下得真大。”云翎幽幽感叹，如翠拿着筷子开门进来，一阵寒风袭来，云翎打了个喷嚏。如翠赶紧把门合上，过去扶住了云翎：“公子，来这边。”

　　两人吃完晚饭，如翠收拾碗筷，云翎道：“挺好吃的。”如翠脸稍红：“既然公子这么说，那我也送些去给谢将军和扁大夫尝尝。”云翎摸摸吃饱的肚皮，掌心托颊：“如翠，若我要离开将军府，你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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