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如翠僵住了，笑得有些勉强：“为何？”云翎摇摇头：“扶倾和我都变了，既然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我想来想去，还是要离开这里。你便留在这儿，照顾扶倾吧。”

　　如翠手一抖，扑到云翎面前跪下：“公子若离开将军府，便是一个人了，当今陛下将前朝皇室几乎赶尽杀绝，公子离开这儿又能去哪儿？”云翎扶她起来，手指拂去她眼角泪水：“别老哭，不好看。天地之大，还没我安身之处么？”

　　如翠笑了笑，抹干眼泪：“公子打算何时走？要知会将军么？”云翎食指按在唇上：“别告诉他，恐怕那样我就走不了了。你去替我找件仆役穿的衣裳藏好，待雪消时我便离开这里。”如翠踌躇道：“公子，何必如此？”

　　“不如让景轩以为我死了，他不必再背负当年的承诺，我也无需再顾忌前朝皇室的身份。”云翎脸上的伤差不多脱痂，展颜笑时，不再那么可怖。如翠握紧衣摆，点点头：“公子的吩咐，如翠照办便是。”

　　云翎本以为谢景轩不会再来，却未曾想他将离开的事儿告诉如翠时，谢景轩依旧放心不下云翎的伤，辗转反侧，还是想亲自来看看。

　　结果谢景轩不来不知道，一来站在门外便将云翎的逃跑计划听得一清二楚。

　　他转身离开，心道疼死你算了。

　　冬至下了一整天的雪，深夜时雪停了，翌日只见长安城银装素裹。慕容锦又来了，他进门时看见谢景轩坐在正厅里喝茶，慕容锦单刀直入：“翎儿呢？”谢景轩从茶盖间抬眼瞥见他：“带锦王去见闲散侯。”

　　云翎还在睡觉。

　　慕容锦在床沿边坐下，坐到日上三竿，云翎终于睁开眼睛。慕容锦乐了：“你可算醒了。”云翎窝在被窝里，不打算起来，蜷紧被子道：“慕容锦，你来做什么？”慕容锦说：“你背上伤怎样？”

　　“好多了，”云翎淡淡答，“你来做什么？”慕容锦挑眉：“我带了药膏来，现在看来你脸上的割伤好多了。翎儿，当日不辞而别，确实因为慕容肆召我。”

　　云翎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个回笼觉：“我以为你出了事，到处找你，直到慕容肆起兵反夏。果然不久后听见你从东都领兵攻入潼关。”他面无表情地说完，吐气平稳，也不见别的生气或是如何。

　　慕容锦有些忐忑，又觉他俩多年好友，云翎也会理解他，慕容锦道：“我明日便要离开长安前往江南。我的封地在那里，慕容氏虽然坐稳皇廷，中原大地依旧起义不断。外面正是乱的时候，你等我将江南平定好，便将你接过去。”

　　“我去江南做什么？”云翎打了个哈欠反问，慕容锦看他睡颜，温柔地笑：“你想去看看，我知道。我特意求陛下将我封至江南，那里景美如画，是个好地方。”

　　云翎睁开眼睛，定定地看他，看得慕容锦忍不住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云翎摇摇头：“别给自己加戏了慕容锦。慕容肆之所以将你封至江南，不过是因为那里距南蛮老家最远，同时远离长安，远离权力中心，他儿子慕容隶才能安心当太子。”

　　慕容锦笑意未收，眼尾狭长，他微微眯眼，俯身贴近云翎，眼看能亲上去，两人对视彼此毫不退让。慕容锦轻笑起来：“你还是这么聪明。”语罢微微仰头，亲在云翎合上的眼帘处，唯余一片温热。

　　“答应我，别做皇帝，不要试图反抗新朝。”慕容锦的气息覆住他，他轻轻将云翎拢进怀中：“你好不容易才摆脱枷锁，别回去。”

　　“我不在意皇位上坐的谁，”慕容锦在云翎的逼视下退开，看着他说，“若不是为了你，我自然不会去帮慕容肆打这一仗。说起来，你不是该感谢我么，我帮你解决了你最大的麻烦。”

　　“我说过，我不喜欢你们蛮族的行礼方式，不要亲来亲去。”云翎道，慕容锦大笑：“翎儿，这是西夷族的，你又记错了。”

　　“……”云翎无语半晌，低声喃喃：“南蛮学西夷做什么。”慕容锦把精致的小药瓶放在他枕头边：“我只是见了你，才想学学西夷族的，我还以为你喜欢呢。”

　　“但我说过不喜欢。”云翎无力道，慕容锦抱怀：“你们中原人常讲欲拒还迎，所以拒绝就是接受。你说不喜欢，那一定是喜欢极了。”

　　“……不，”云翎扶额：“我是真的不喜欢。算了，你帮我做件事。”慕容锦挑眉：“何事？揍谢景轩？我正有此意。”

　　“……你俩要掐到什么时候。”云翎低声问：“门外有人吗？”慕容锦屏气凝息，竖起耳朵，半晌后道：“没有。” 云翎撑着胳膊肘抬起上身，慕容锦配合地将耳朵低下来，云翎小声说：“下个月月初，找几个人跟着我，就在将军府外守着。”

　　“别让谢景轩发现。”云翎强调：“找身手好的，若我离开谢府，有人跟踪我，打昏他们。”慕容锦皱眉：“只是打昏？”云翎道：“只是弄昏，然后就不用再跟着我了。”

　　慕容锦思忖片刻，道：“谢景轩的人，他派人监视你？”云翎点头：“我只是猜测，想想他应不会轻易放我离开将军府，自然会找人跟着。以防万一，总之你照办便是。”

　　慕容锦没再多问，从怀里摸出一串质地坚硬的黑珠子，中间有一颗雕刻成牡丹的形状，“信物，你拿着。”慕容锦放进他手里，“你出来时，卷起袖子将珠串露出来，我的人看到后自然会帮你。”

　　云翎摩挲中间那朵牡丹，欣赏般叹道：“精雕细琢不过如此。”慕容锦笑了：“你身在皇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必刻意讨我开心，翎儿，你记着，我慕容锦来去自在逍遥，谁也不帮，只帮你。”

　　“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云翎嘟囔着，“不像谢景轩，婆婆妈妈的。”

　　慕容锦说：“还有其他事吗？”云翎摇头：“没了，等下，”慕容锦回头：“怎么？”云翎想了想问：“你从东都南下攻克潼关，沿途百姓可好？”慕容锦笑容沉淀下来，神情严肃看着他：“你想知道什么？”

　　“就说你看到的。”云翎说，慕容锦不答反问：“你见过战争和屠/杀吗？”云翎再次摇头：“不知。”慕容锦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我为大将军，不过手下那帮人不受管束，每进一城，都需补给日常。”

　　“你们……”云翎坐起来：“抢。”

　　慕容锦接着说：“军中男儿常年征战，少与女子接触，平常都压抑着，若见了城中漂亮的女人……”云翎面上露出痛苦：“所以……”慕容锦欲言又止，他想说手底下有些人歧视汉人，甚至将他们烹煮就食。

　　“翎儿，”慕容锦转而道，“一个人太渺小，你改变不了既定之事。”半晌后他又加了一句：“我也是。”

　　“你说得对，”云翎颤抖着说，“我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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