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慕容锦摇摇头：“难说。”不敢说，云翎毕竟间接害他母亲身死，家破人亡，他能与慕容隶心平气和的提及他，也是因时伤感，若真的见到他呢？爱恨交织，他会报复他吗，不知道。

　　大门外呼声大作，风起高阁，身着坦胸兽皮装的北狄士兵蜂拥而上，将锦王府团团围住。慕容隶注视着这些轮廓坚硬的丑陋汉子，他们手持长枪粗鲁地踹倒了盆栽，砸翻园里的石桌，脚踩蜀绣屏风，朝他们哇哇乱叫。

　　慕容隶举起了双手，慕容锦抱怀而立，慕容璃下马走进来，走到两人面前，笑起来：“哥哥们，别来无恙。”

　　长安城里的人们说，慕容锦和慕容隶被抓那天，两人正在品酒论道、指点江山。

　　慕容隶被软禁在锦王府里，慕容锦让慕容璃带着去见了宇文睿。宇文睿脸颊上一条蚯蚓粗的伤疤，从眼角蔓延至下颌，嘴唇极厚，横眉怒目，丑陋无比。慕容璃对宇文睿十分恭敬，向他说明了情况。

　　宇文睿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听他汇报。等慕容璃说完，又请求了什么，宇文睿挥挥袖子，转身走了。然后慕容璃就把慕容锦带回了自己府上。他们住在临时的府邸里，就是曾经的锦王府。

　　至于独孤珣，是不请自来的。说他是慕容璃帐下一员猛将，身高八尺眉目硬朗，英勇善战，是从行伍间让慕容璃亲自提拔出来的。

　　独孤珣当夜闯入王府中，缠着慕容璃非得住他府上。慕容璃不胜其烦，找人安排了间巴掌大的柴房，把人塞了进去。慕容锦晓得那地方根本睡不下他那么长一个人，偏偏独孤珣甘之如饴。

　　这东西不要脸到极致，每逢见慕容锦，必定换上一幅得意洋洋的笑脸，热情无比地拥上去，一口一个锦哥哥，偏生他比自己年龄大一岁。慕容锦被他喊得头皮发麻，满头黑线，不知阻止了多少次，偏偏独孤珣喊得不亦乐乎。

　　每天早晨起床都要跑到慕容锦房门前，热情澎湃又自信无比地呐喊：“老婆，起床啦！！！”

　　喊了两三天，全府的人都知道，下士独孤珣断袖就算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上了北狄的铁骑将军。慕容璃偶尔闲着没事做，想在屋里睡个懒觉，独孤珣就推开窗子，作势要爬进去，边爬边喊：“老婆起床了！！！”

　　慕容锦非常诧异为什么独孤珣如此锲而不舍地要叫慕容璃起床。慕容璃起床气特别大，又经常晚睡，后来让独孤珣吵得实在睡不饱，只好每天早早上床，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把独孤珣按在地上揍板子。

　　真揍他的时间也不多，慕容璃从早忙到晚，根本没有闲工夫搭理独孤珣。于是慕容璃在书房里办公务，独孤珣就把服侍他的小丫头赶走，兴致勃勃地冲到专心工作的慕容璃身边，又是端茶又是倒水，任打任骂任劳任怨，成天跟他小兄弟夸耀自己老婆有多好。

　　得亏他的小兄弟是一条花斑狗，每回瞪着特别大的眼睛，歪着脑袋摇着尾巴：“汪呜？”

　　单身狗显得特别无辜。

　　慕容锦觉得狗有趣，独孤珣甩着膀子主动把花斑狗送他门上，美其名曰聘礼。慕容锦想了想，还是收下了。导致慕容璃看那条狗特别不顺眼，有一天他跟独孤珣吵架，愤怒到口不择言：“我慕容璃就值一条狗，啊？”

　　独孤珣跪了一晚上搓衣板，第二天有气无力地扒在窗台上，鬼似的哀嚎：“老婆起床……”然后扑通一声，头砸地昏睡过去。慕容璃找人把他扔进了后院的池子里，独孤珣差点淹死在那儿。

　　这都算小打小闹，真正闹得狠的，是他们出发来利州前两天。慕容璃从慕容锦嘴里撬出云翎的经历，逼着独孤珣扮作谢景轩。独孤珣不愿意，两个人在饭厅里吵得天翻地覆。

　　慕容璃抄起一碟子咸鱼砸到独孤珣脸上，砸得对方满脸汤汁，怒道：“独孤珣，我一手提拔你，纵容你以下犯上，我现在是命令你，你别不知好歹，我的话就是军令，胆敢违抗军令，我随时能宰了你！”

　　独孤珣比他更生气，却并未勃然大怒，而是冷笑着舔掉唇角的碎肉，抹一把脸说：“慕容璃，要不是你，我早回朔北了，谁陪你在这儿玩过家家。军令？我独孤珣自由来去，想用军令困住我，你觉得可能吗？”

　　慕容璃指着门口，神情冷漠无比：“现在就滚。”独孤珣没滚，他上前一步，逼近了慕容璃，脸上的表情阴鸷得可怕，双拳紧握，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看得出随时都能扑上去将瘦弱的慕容璃撕成碎片。

　　慕容锦刚过来，一见这态势不对劲，挡在慕容璃面前问：“吵什么？”独孤珣一见到他，立刻换上一张委屈的大狗脸，心酸无比地抱怨：“小璃要我去娶别的老婆，大哥你快帮我劝一劝！”

　　变脸如翻书啊，慕容锦暗自咂舌，想不到此人比自己脸皮厚上若干档次。他回头问生气的慕容璃：“小璃，娶啥老婆？”慕容璃抱起胳膊：“我要他扮作谢景轩诱骗三月。”慕容锦一口老茶差点喷出来：“什么？？？”

　　慕容璃言简意赅地解释了，烦不胜烦，一屁股坐后面的罗圈凳上，手臂搭桌子说：“我要活捉三月。”慕容锦心中滋味难言，他问：“你会杀他吗？”慕容璃冷笑：“就算杀了他又怎样？他不该死？”

　　“周后有意置我娘于死地，她暗合慕容肆设下奸计，绑架我再用三月诱骗不设防的母亲前去华清池，他们一家联手害死了我娘，害我流落北狄，遭受屈辱十几载，他不该死？”慕容璃反问。

　　慕容锦沉默不言。慕容璃猝然起身，似乎想到了什么，狠戾的目光中透出几分痛苦，他攥紧了绸缎织锦桌布，似乎能将布下的流苏捏断，浓墨重彩的布匹与他苍白的指节相映。

　　“若不是他们一家歹毒，我何至于此。”慕容璃咬牙切齿：“我要活捉三月，我要他遭受我曾受过的屈辱，然后将他分尸凌迟，此生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

　　“小璃，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善良。”慕容锦忽然说，慕容璃冷笑一声，讥讽道：“是，你在宫里锦衣玉食，自然高高在上抱着你的心地善良，我不是。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做，我去偷去抢，无数次被送进牢里。”

　　“我被宇文睿……”他顿住了，独孤珣忽然打断他：“别说，小璃，别说，我求你。”慕容璃指着门外，怒吼：“滚出去，独孤珣！去做你的自由人，给我滚！”独孤珣默默趴下了，然后就地滚木桶似的滚了出去。

　　慕容锦：“……”

　　“我十岁进北狄王室，至今已有八载，这八年我怎么过去的，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想爹，想娘，想哥哥，但你呢？慕容锦，你爱慕前夏太子，在深宫里你保护了他两年！哥哥，你认贼为亲，难道就未曾有丝毫的羞愧？”

　　慕容锦没想到这把火一下烧到自己身上，登时在心里把独孤珣骂了一百八十遍，他上前想抱一抱自己的弟弟，手刚伸出去就被慕容璃一把打开：“别假惺惺的，你根本不配做我哥。”

　　慕容锦棘手道：“不如我把独孤珣叫进来让你骂一顿出气？”慕容璃直接给他气哭了，慕容锦手忙脚乱寻来帕子想替他擦拭眼泪，慕容璃逼问他：“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慕容锦连忙鸡啄似的点头：“我就你一个亲弟。”

　　“咱两兄弟相依为命，好不好？”慕容锦哄劝道，慕容璃又说：“那我要你帮我做件事。”慕容锦咽口唾沫：“什么？”慕容璃盯着他，目光幽深：“瓮中捉鳖。”

　　慕容璃刚同他说完自己的计划，宇文睿的亲侍胡桃就来了，是梳着大辫子的胡女，身姿婀娜，就是体型看着比慕容璃还大。胡桃完全不理睬慕容锦和独孤珣，径自到了屋内。慕容璃的视线刚扫过他，脸色顿时变了。

　　胡桃俯身恭敬地请道：“将军，汗王请您前去一叙。”慕容璃皱眉：“我身体不舒服。”胡桃笑了笑，有一些咄咄逼人：“汗王说了，您今儿不去，明儿早他便在朝上宣读弹劾您的折子。”

　　慕容璃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瞥一眼慕容锦，随胡桃往外走，独孤珣冲了上去，一把拉住他：“不准去！凭什么我老婆要侍奉那种老不死的东西！”慕容璃一脚踹他小腿上：“没眼力见的狗东西，闭嘴！”

　　独孤珣不依不饶：“你不能去！现下到处传你以色侍君谋得高位，你不嫌害臊我都替你羞！”慕容璃涨红了脸，命令左右下属：“把这胡言乱语的奴才给我绑起来，扔到城外去！”说罢一甩袖子，对胡桃说：“走吧。”

　　慕容锦欲言又止，慕容璃再不看他，径直出府上了轿子。独孤珣一把鼻涕一把泪追出门，目送慕容璃的轿子渐行渐远，嘴里出神似的喃喃：“小璃……”慕容锦问：“宇文睿何故隔一段时间便要将小璃召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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