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他也不会跟你走。”谢景轩淡漠答，慕容锦烧火的动作一顿，低笑出声：“算了，我自个儿热脸愿贴他冷屁股，我不会走。翎儿想平定四方、复兴盛世，我会陪着他，直到他实现愿望的那天。”

　　“何必。”谢景轩道，慕容锦深深吸口气，滚烫的热流窜进肺里，让他有些想哭：“我爱的人纵使我得不到，也不想就此离开。”谢景轩蹲下身，平视他说：“我也不会赶你走，慕容锦毕竟是南蛮赫赫有名的武才。”

　　“我自愿做他手里的枪炮，指哪儿打哪儿，够了吗？”慕容锦面无表情地反问，谢景轩面色寡淡：“你最好的选择应当是离开这儿，忘记李云翎。”慕容锦想也没想说：“我做不到，换做你，你做得到吗？”

　　谢景轩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对我来说，这山河每一寸土地都是云翎。”

　　慕容锦嗤笑：“够了谢将军，别来一大堆有的没的，说白了你也做不到，废话这么多。”

　　谢景轩默然。

　　云翎趴在镶嵌了特殊瓷块的缸沿边上，眨巴眼睛，视线在他俩之间逡巡，良久叹了口气。谢景轩猛一下抬头：“翎儿！”慕容锦仰首，笑了笑：“你醒了。”云翎抱怨道：“这药水臭。”谢景轩摸了摸他的脑袋：“商陆的意思是只对你有用。”

　　“这药能唤活你体内的九黎圣物，助你驱毒。”谢景轩道：“就是得放在药里煮。”

　　慕容锦腾一下站起身：“谢景轩你看着火，我去叫他俩。”

　　谢景轩点头，慕容锦转身出了门。云翎目送他的身形消失在门后，才回头凝望谢景轩，有些紧张地问：“你还生气么？”谢景轩摇了摇头：“不生气，逗你的。”云翎嘿嘿一笑：“景哥哥你又救我了。”

　　谢景轩板着脸道：“以后莫再行此等鲁莽之举。”云翎辩驳：“我是一时情急。”谢景轩面无表情：“我哪次救你你不是要把自己命给玩脱的？我不经吓，你老这样不得把我吓死？”云翎嬉笑：“一般人救不了我，你不是一般人嘛，我相信你。”

　　“在我身边太危险，”云翎忽然又说，笑容稍淡，他挠挠后脑勺，“我从小到大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连带着身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景哥哥若有不测，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谢景轩摸他后颈，揉捏几下，边说：“所以他们配不上你。”

　　“……”云翎：“谢景轩，你很会变着法儿给自己长脸嘛。”谢景轩扬眉不语。

　　云翎凑到他面前，刻意装作凶险的语气，连神情也显得狡黠不少，他挑衅道：“秀蓉认识吗，被毒死了。李羡知道不，坟头草三尺高了。黄豆知道吗，死于乱箭。王韶颜晓得吧，受鞭笞痛苦而死。他们一个是我贴身侍女，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想补偿的弟弟，另一位是我的妻子。”

　　“他们都死了。”云翎扬起下巴：“谢将军，你想怎么死？”

　　谢景轩拍拍他的脑袋：“我不会死。”他蒙住了云翎的眼睛。温热的手掌下两行湿泪，云翎紧紧咬住下唇。谢景轩安抚他：“别憋着，觉得痛苦就发泄出来。”

　　“我没有……”云翎固执地反驳：“男儿有泪不轻弹。”

　　谢景轩毫不留情地揭露他：“你泪点低，别当我不知道。”云翎抱住他捂着自己眼睛的手，愤愤道：“你敢说出去当心本殿下罚你。”谢景轩软下语气：“好，不说，咱们谁也不告诉，李云翎喜欢哭鼻子。”

　　云翎：“……”

　　云翎：“我害死黄豆两次。”

　　谢景轩点点头，云翎哑了嗓子：“我亲手杀了茅针，他本是无辜的。”

　　谢景轩凑近了些，让云翎的脸埋进自己怀里，他听见他强忍酸涩，闷声哽咽：“我谁也救不了……甚至把他们一个又一个害死了。我大概真是个灾星。”

　　谢景轩轻抚他的后脑勺：“人终有一死，不过早晚的问题，翎儿不用自责。至于茅针，他本就怀抱害你之心，就算你不杀他，慕容璃也会动手，何况他已是活尸，不算活人。”

　　云翎忽然说：“我记得他。”

　　谢景轩没说话，云翎叹气：“人如其名，生若浮萍。”

　　茅针是白茅草的花穗，而白茅，漫山遍野、车骑小道，随处可见。

　　平凡得像是空气。

　　杭白和商陆并肩进来，慕容锦斜视抱在一起的两人，说：“你俩能不能注意点影响？”云翎从谢景轩的怀抱中抽身，抱怀挑衅：“我乐意，你管不着。”杭白上前：“锦公子把事情经过都说了，我看还是圣子你莽撞。”

　　商陆点头附和：“送羊入虎口，就是这个意思。”云翎摊开双手：“不准开批评大会。”杭白和商陆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无奈。杭白见他上下无事，又恢复了懒洋洋的姿态，抱臂斜倚殿内雕鹤红木柱，悠然道：“行，您没事儿就好。”

　　商陆肃然：“您出不出事倒在其次，关键圣子体内的圣物受不得损伤，还望圣子体谅我族爱护心切，好生保护自己。”云翎歉疚道：“抱歉。”商路一愣，笑了：“原以为殿下要生气。”

　　云翎满头雾水，不明所以地问：“我为什么要生气？”杭白噗嗤一笑：“商陆的意思是你没了没关系，你身体里的圣物不能出事。”云翎点头，认真地说：“嗯，我知道了。”杭白摆摆手，笑着对商陆说：“他就这样。”

　　商陆耸肩。几个人盯着云翎，心中心事各不相同。云翎让他们盯得莫名其妙，转向谢景轩问：“我又做错什么了吗？”谢将军伸手拍拍他头顶，道：“他们是妖怪，嫉妒你长得美。”云翎嘴角抽搐：“哦……”

　　云翎蹲在缸里，整个人闷得慌，扒在缸沿边心酸地问：“我能出去了吗？”商陆从腰带边取下锦囊，朝药水里撒了些淡绿粉末，又换另一个锦囊，取出几枚黑棕色药丸递给他，不容辩驳道：“吃下去。”

　　云翎疑惑：“这是什么？”杭白向他解释：“蛊虫，与圣子体内圣物应和之用。”云翎咽口唾沫：“什么做的？”商陆有板有眼答：“尸耳、摇尾、黄铃蝎、无济、腹生……”

　　“等！”云翎打断他：“别说了，我听不懂。我吃。”杭白笑眯眯地补充：“都是好东西。”云翎一把抓起三颗药丸，视死如归地吞进肚子里，只听杭白继续道：“是我九黎族剧毒之物。”

　　云翎：“……”

　　谢景轩捏住了云翎的臂膀：“怎样？”云翎只觉嘴里泛酸，酸涩难忍，腹中开始翻山倒海，绞肠刮肚的疼，他斜倚缸沿瘫下去，有气无力地开口：“感觉快死了。”谢景轩双目如刀锋，迅速劈向九黎族的两人。

　　杭白问云翎：“肚子很疼？”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和商陆对视一眼，从怀中摸出檀木小盒，通体金黄的圣灵虫明晃晃地飞了出来。胖虫又瘦了一大圈，摇摇晃晃盘旋到云翎头顶，双翅微煽。

　　“胖虫……”云翎仰头，圣灵虫嗡嗡地飞到他鼻端，又扇动翅膀在他眼前来回飞舞，淡金光点细若微尘，在他周身萦绕回旋。云翎伸手去接，却什么也没有，他咂咂嘴：“这特效厉害了。”

　　胖虫闻言又飞了几圈。

　　商陆嘱咐道：“莫要吃东西，喝水即可。再熬两个时辰，劳烦谢将军为圣子沐浴更衣。今天的治疗便告一段落。”云翎苦了脸：“明天还有？”商陆严肃地点了头：“是，接连七天，中间不可停歇，否则功亏一篑。”

　　“所以这么霸道的尸毒究竟从何而来？”云翎纳闷，商陆轻叹：“实话实说，我们也不清楚。虽说是南蛮蛊祸，但长老抓了活尸剖开研究，却未曾发现蛊虫存在过的痕迹。”

　　杭白也不隐瞒他，直白道：“实际上我们怀疑，是有人故意散布消息称之为南蛮尸毒，而尸毒来源另有其人。我们九黎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东西，而有能力做到这种地步的只有……”他的猜测戛然而止。

　　他不说云翎也明白，是蓬莱。

　　“终归只是猜测，”云翎摇摇脑袋，“蓬莱行医济世，芳名远流，我以为他们不会制这般歹毒的东西。”杭白不以为然：“蓬莱不过会做样子罢了。”云翎扭头问谢景轩：“素凡说有他师兄夏知遗的下落，急匆匆去找，现下寻着了么？”

　　谢景轩皱眉：“没有素凡的消息。”

　　杭白紧张起来：“他别是遭遇不测。”

　　云翎轻抿下唇：“应该不会，你别多想。景轩，你安排人务必联系上扁素凡，确认他安危。”谢景轩抱拳：“是。”

　　杭白收起慵懒神色，面露焦急，商陆有些诧异地上下打量他一番，收拾好自己锦囊，说：“既然圣子无事，商陆告退，我得去研磨明天的用药。”同时一拉杭白衣袖：“怎么魂不守舍？走，去帮我捡药。”

　　杭白望向谢景轩，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谢将军，请务必……”谢景轩了然，沉静颔首：“请放心。”云翎目送两人离去，又嘱咐谢景轩一定要找到扁素凡，才安心缩回草药里，心中思绪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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