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他们晚上跟正常人似的！”赵小二一抹鼻子：“你说这东西奇不奇，鬼都是晚上出来，偏生他们白天发疯。不过也不对啊，这利州离这儿还远着呢，咋他们跑这儿来了？”身旁的云翎反问：“你说他们晚上是正常人？”

　　赵小二笃定道：“说假话天打五雷轰。”

　　窗外乍起一声惊雷。

　　赵小二：“……”

　　云翎：“……”

　　身后的厢房一阵杀猪般的嚎叫，云翎猝然起身，往后奔去，赵小二一拍巴掌：“妈呀老板！”跟着云翎跑了回去，云翎一脚踹开门，老板胖子瘦子和酱油瓶抱成一团，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云翎一把拽起老板问：“床上的人呢？”

　　老板连连摆手，胖子吼了声：“让他们抓走了！”

　　“谁抓走了？”赵小二气喘吁吁地跟过来，弯身扶着膝盖问，瘦子哆嗦道：“尸……尸人！”云翎瞥一眼身后，那三个尸人没追过来，还破石像般坐着。朝向外围的窗户洞开，一阵阴风倒灌，嗖嗖地往脖子里刮。

　　云翎眼神稍暗，迅速到床边翻出他的食月弓，抓了一把弓箭。老板小声嘀咕：“藏这么深，好东西啊！”赵小二又气又恼：“不准抢他们！今天偷得都还回去，赶紧的！”老板不耐烦：“凭啥啊？我们凭本事偷的，凭啥还回去？”

　　赵小二一跺脚，指着他们抖着手说：“没看他那么厉害呢，要是发现咱们偷他们东西不得打死我们？”老板和胖子瘦子酱油瓶抱头一琢磨，老板无奈：“成吧，成吧，还，嗨，白折腾一场！”

　　赵小二迅速给门上锁，将那三个尸人挡在外面，再一看窗外，云翎已经跑没影了。

　　老板嘀咕：“咱不是给他弄晕了吗，咋还醒了呢？”赵小二也疑惑：“厉害呗。”

　　云翎顺手牵了马厩里的枣红马，一踏马镫子爬上去，夹马肚驱策，枣红马长嘶一声撒蹄子跑了出去。尸人大约是没啥脑子，直杠杠地往前疾走，枣红马虽是劣马，跑速算不得上佳，也没多久便追上了。

　　云翎持箭上弓，刷刷两下长箭裹挟凶悍力道扎进尸人后背，将其中一个牢牢订进树中，云翎不敢迟缓，迅速拉出另一箭，箭矢化作疾风，将尸人卷进树里动弹不得。两个尸人嘴里发出哐哐的嘶咽，不停挣扎。

　　“景轩！”云翎弃马落地，冲上前揽住他，谢景轩果然没有醒，不知道这帮人给他们喂得什么，竟连谢景轩这等高手都招架不得。云翎一屁股跌坐在地，头疼地想，谢景轩怎么这么重。他用箭头划破指尖，将血抹上谢将军的唇瓣。

　　两只尸人嗷嗷直叫唤，等云翎回头查看他们情况时，尸人已摆脱箭矢。

　　云翎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不会用手拔箭，瞪着白眼珠，其中一只眼珠挣扎时掉出了眼眶，云翎后退半步，这两只尸人仿佛是手艺极差的工匠随意拼凑而成，裂了一个节点，浑身的框架便四零八落起来。

　　云翎的箭悉数射中他们侧肩，尸人抖动着浑身松散的皮肉，抵着重重砸进树干的箭矢，硬是逆着箭身退出来，蹭落的箭羽扎进毫无血色的皮肉，像锅里的豆腐渣点缀了一点碎了的白菜叶子。

　　伴随着他们摇晃的步子，身上的肉块松散地往下掉，半边身子分裂，人却还在走动，腹中枯黄的肠子一半落在外面，一半松垮垮的塞进身体，仿佛塞满了破碎的旧棉絮。

　　云翎生平头一次惊慌失措到僵住身体，九黎族的圣灵虫嗡嗡在他头顶盘旋，似乎在提醒他危险。

　　黑夜太深，将世界淹没，树叶仿佛沉浸在深不可测的夜的海洋中，在海底压抑得让人难以喘息，云翎的喉咙仿佛被噎住，下意识捏住手里的食月弓，极缓慢地举起来，却拿不动箭。

　　两个尸人仰天嘶嚎，喉咙里发出嘎嘎嘎的碎裂声响，咆哮着冲上来，却直接掠过僵化如石像的云翎，去抓谢景轩。云翎不敢怠慢，一阵风似的卷向身后，打尸人比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好不了多少，云翎纵身扑到谢将军身上，压住了他。

　　“景轩，你醒醒！”云翎急了，使劲照他的脸拍巴掌，两个尸人嗷嗷地抓云翎后背，冰凉的肉块落进了云翎的脖颈间，胖虫嗡嗡盘旋，飞得快了不少，云翎吓得浑身僵直，颤抖着喊：“喂，景轩！”

　　尸人似乎有一些意识，见生搬硬扯弄不开，干脆上嘴咬，浑身上下都是豆腐渣工程，两排牙齿却尖锐得可怕。云翎背对他们，面朝下挡在谢景轩与尸人中间，尸人牙齿扎进他的皮肉，疼得云翎发出低低的轻嘶。

　　他抬肘使足了力道向身后砸，仿佛石头落进了馊水桶，恶臭扑面而来，暗黄的粘液和肉肠如同暴雨哗啦啦落下，浇了他一身。一时间，云翎和谢景轩整个浸泡在暗红的粘液和碎裂的五脏六腑间，云翎按住肩膀后让尸人咬过的地方，哆嗦着嘴唇，半晌没发出一个音节。

　　谢景轩终于醒了，赵小二终于也追上他们，喘着粗气招手：“李云翎！”云翎伏趴在谢景轩身上，惊魂未定道：“景轩，你感觉怎样？”谢景轩似乎脑子里还是懵的，定睛凝视身上的人半晌，云翎背着月光注视他，两手几乎掐进他肩膀中。

　　“三月……”谢景轩抱住他的两颊，顷刻意识到情况不对，“你怎么了？”云翎终于从惊恐中平静下来，站起身问身后的赵小二：“你给他们喂的什么？”赵小二先解释：“大侠，我也不是有意要偷你们，就是这战乱到处都不太平，日子难过啊，我们也是为了生计……”

　　云翎打断他：“喂的什么。”

　　赵小二抓耳挠腮，半晌小声答：“十日绝。”

　　谢景轩立在云翎身后，赵小二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这不我们客栈才开张，刚做生意，正巧你们穿着华贵又送上门来……我错了大侠！”

　　云翎面无表情地命令：“解药。”赵小二嗫嚅：“这……这是老板弄来的，我没有解药，你得问他。”云翎按着后肩慢腾腾往回走，谢景轩上前一步：“翎儿！”云翎侧转身子避开他：“别碰我。”

　　“你后肩在流血，让我看看。”谢景轩道，云翎的语气却冷漠无比，拒绝了他：“不用你管，带赵小二回去，把解药给杭白和秦疏喂下。”

　　“圣子！”说曹操曹操到，杭白趁夜跑过来，见一地碎尸，皱紧眉头，面露猜测：“这什么情况？尸人？”赵小二连连点头：“就是，我看见李云翎把他们打碎了！”杭白夜视，借着月光一眼发现云翎脸色不好。

　　杭白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云翎低声问：“解这南蛮尸毒的法子，你有吗？”

　　“……”杭白一向平静的脸霎时变色，按住了云翎的肩膀，检查他身后的伤，几条长长的抓痕，皮开肉绽，血不停往外流。

　　胖虫飞回杭白头顶，不再靠近云翎半步。抓伤处一片污黑，隐隐发臭，和云翎身上的清香混杂一起，一言难尽。

　　“翎儿……”谢景轩面露担忧，想上前查看伤势，云翎却始终避开他，杭白将他搂在怀中，低声在他耳边说：“这尸毒来源蹊跷，我看不出其中端倪，南蛮也是遍地尸人，我与商陆离开九黎谷时大长老正在寻应对之策。”

　　“……恕杭白无能为力。”

　　“我去一趟利州。”云翎什么也没说，最终冷静地吩咐：“谢将军你随杭白继续南下，谢家军现在大部驻扎锦城，你拒蜀自立，蜀地与外界隔崇山峻岭，易守难攻。你可自称王，以双龙玉佩为饵联合西戎，北拒北狄。”

　　“韬光养晦，安抚民生，待百业俱兴再谋攻伐之道。”云翎推开杭白，面容异常冷峻：“景轩，走。”谢景轩寒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翎儿，过来让我看看。”

　　“杭白，等你们想到法子了来利州找我。”云翎呼口气：“我走了。”杭白拦下他：“圣子，开什么玩……”云翎一记手刀拍晕他，回头再看一眼谢景轩，笑了笑：“走吧。”

　　他回身驾上枣红马，轻踢马肚，枣红马不再仰天嘶鸣，驮着他向密林深处疾驰而去。赵小二傻眼了，不过一想要是染了尸毒变成尸人更可怕，他又松了口气。回头一看谢景轩，这被称作将军的人面如寒霜。

　　赵小二讪讪地问：“你……你怎么不追他？”

　　谢景轩没有回答，寒眉肃目，扛起杭白往客栈走去。

　　他不会死的，谢景轩捏紧了拳头。

　　老板吓得够呛，谢景轩一脚将他踹飞，他才老老实实地说：“没有解药。”秦疏仍旧昏迷，谢景轩一盆冷水泼醒杭白，杭白打着喷嚏苏醒过来，一醒来就左顾右盼：“圣子！”杭白抬眼瞪著谢景轩：“圣子呢？”

　　“救秦疏。”谢景轩冷漠地命令：“收拾东西现在启程回九黎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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