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换了云翎耷拉两条长腿骑他大腿上，埋着脑袋，红了脸张大嘴不停地喘息，小殿下的双手掌住景轩的略有些硬的大腿，耸了肩膀慢慢平复呼吸。景轩仰脖子，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见云翎始终垂首不言。

　　有一点心疼，一如昔年那般温柔地凝视他，谢大将军拂开贴着他侧颊的青丝，极缓慢却坚定地揭下他的面具，揭去一半，那手让云翎按住：“不要。”谢景轩叹口气：“你到底是怕什么？”

　　制止他的手颓然滑落，云翎始终沉默。谢景轩只好哄他：“翎儿，小时候你最听景哥哥话，如何现在总瞒着我，恩？”云翎十指微动，屈了起来，捏成拳头，谢景轩取下面具，柔声说：“抬头。”

　　云翎难受道：“不要。”

　　谢景轩轻轻按捏他后颈，笑了：“我看看你的伤，傻子。黄豆说虞繁期打你那巴掌见了血，你拿自己不当一回事，对景哥哥却是无价之宝。”云翎猛一下抬头：“那我摘了面具去见月儿，你也不拦着我？”

　　谢景轩手指抚过淡淡的红痕，很浅，不仔细瞧看不出来，谢景轩眼神稍暗，瞬间宰了虞繁期的心都有了。云翎看他脸霎时黑得锅底一般，瑟缩了脖子，嗫嚅道：“很丑吗。”谢景轩摇摇头：“很美。”

　　“哦……”

　　两人又一阵沉默。

　　谢景轩问他：“虞繁期和你说了什么？说景轩喜欢前朝太子，是个变态？”云翎一把捂住他的嘴，忿忿道：“别说了，你不是。”谢景轩伸出舌头，轻舔他掌心，吓得云翎赶紧收回来，轻抿下唇。

　　“他也说的没错，我就是喜欢你，但他管得着吗？”谢景轩安抚他：“你这般在意旁人的想法，却连一句我喜欢你都听不进去，景哥哥很伤心啊。”说完立即垮了脸，唬得云翎一愣一愣的。

　　谢景轩看出他自责，小殿下两只漂亮的眼睛亮闪闪地盯住他，一手轻贴谢将军轮廓分明的侧颊，摸了摸，仿佛蹩脚的安慰。

　　殿下真是太软了，最好欺负。谢景轩不乏恶趣味的想。

　　“他们骂你是变态，你不在乎？”云翎蓦然开口，谢景轩反问：“那他们骂你是变态，你在乎吗？”云翎想了想，还是摇头，谢景轩轻蹭他掌心，歪着脑袋弯起一边唇角：“那么我也不在乎。”

　　“这么说吧，若我让他们骂变态，你在乎吗？”云翎严肃地问，谢景轩稍有些愣神，空气一瞬间安静，只闻心跳扑通，“不在乎。”谢景轩一字一句地答：“我晓得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善良软弱，是周后口中做不了皇帝的好孩子。”

　　“你心忧天下，关爱百姓，却从来不在乎自己。”谢景轩有板有眼地说得云翎红了脸：“你是景轩心中最好的殿下。”

　　“最重要的是……”谢景轩一言难尽。

　　云翎：“？”

　　谢景轩一本正经：“你傻啊。”

　　“……”云翎勃然大怒：“谢景轩我警告你，不准再说我傻！”谢将军漫不经心地哼一声：“哦，那就蠢吧。”云翎挣扎着说：“蠢也不行！”谢景轩一把将他按进怀里，轻拍云翎脊背，胸腔震动起伏，他在他耳边低笑：“殿下智勇双全，行了吧？”

　　“哼。”云翎翻个白眼：“真心点。”

　　谢景轩无奈，抚弄他耳朵：“云翎殿下七岁读兵书，学帝训，凡所阅者过目不忘，一时引得齐太傅惊奇。九岁学骑射之术，临危不乱制伏惊马，吓得景轩一身冷汗还嬉笑不察。十三岁练习书法，十六岁一手好字让王相惊叹。”

　　“怀灵二年读遍藏书馆，怀灵七年逆流而行拔去王氏兄妹与秦家。”景轩揪他柔嫩的面颊：“圣武元年进东宫，胡编乱造云音仙子，搅得整个东宫鸡犬不宁。”

　　“还有慕容隶最近在弄什么羊拉车，也是你出的馊主意，是不是？”谢景轩无奈。

　　云翎不甘不愿道：“饶了你这次。”

　　“多谢殿下。”谢景轩拍拍他的大腿，嗓子哑了些许：“翎儿，你再动来动去，景哥哥怕自己忍不住。”云翎从他身上爬起来，坐到一边，挠挠耳后：“那我们和好了。”谢景轩颔首：“就没不好过。”

　　“哦……”云翎拍拍屁股爬下软榻，抖两抖袖子：“那什么，杭白还在谢府，办医馆一事便交给你们。”

　　“你现在不便去谢府，我把杭白叫过来了。你与他说？”谢景轩问，云翎笑了：“你想得倒是周全。”

　　杭白打着喷嚏进门来，一见到云翎跟见着亲人似的拥上前，捂着鼻子问：“圣子为何来这种地方，香味好浓。”云翎点点头，面容严肃，平静地说：“不必叫我圣子，妄生或殿下皆可。”杭白纳闷：“叫圣子是我们九黎的规矩。”

　　“叫殿下是我们中原的规矩。”谢景轩在云翎身后，面无表情地说。杭白扬眉：“行，依你们中原人的规矩。”云翎拉了板凳到他身边放下，招招手：“来坐。杭白，我有个事儿想请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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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白听完整个人有点懵，怔愣良久才说：“其实我和商陆北上来长安，沿途的确是惨状凄厉，我们九黎族既为毒也是医，想救他们，可是心有余。殿下晓得九黎是不插手中原事的，若此次在皇城下设医馆，慕容氏会责我族。”

　　“我恐怕……”杭白欲言又止，这是百年来的规矩，不是他说改就改的。云翎拍拍他的肩膀：“规矩可以改。况且杭白这些日子在谢府，或许听景轩说了些，这天下终是我大夏的，来日改了规矩，恩许九黎在中原行医，算不得坏规矩。”

　　“圣子……殿下有所不知，”杭白神色难言，摇着脑袋说，“九黎与蓬莱一向是死对头，九黎若入中原，蓬莱势必不肯善罢甘休，九黎不插手汉人事务，不仅是与前夏的约定，大半是因为蓬莱。”

　　“九黎与夏皇室暗中谋约，蓬莱会不知道？”云翎叹口气：“杭白此言差矣，如今天下大乱，我倒是很希望蓬莱入中原，蓬莱主医，说不定会救济百姓。若九黎以行医之名匡济中原，蓬莱至少表面上要装得大度。”

　　“杭白只需在长安呆三个月，若蓬莱质问，我会亲自去蓬莱负荆请罪，你看如何？”云翎满是期待地凝视他，杭白一听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云翎问：“认识扁素凡吗？”杭白仔细回忆：“蓬莱老祖欧阳朗门下二弟子。”

　　“……”这么厉害，云翎回头看一眼谢景轩，那眼神仿佛在问：“我怎么不知道？”谢景轩面无表情，只是说：“你没问。”云翎扬眉：“哦……”

　　他回首对杭白继续：“是帮我治病的大夫，我身体里的毒亦是他捡药控制下来的。”

　　杭白惊讶：“这么说，蓬莱是偏向殿下的？圣子，这么重要的事，你该早些告诉我和商陆。”云翎蹙眉：“此话怎讲？”杭白思忖半晌，才说：“不知殿下是否清楚蓬莱情况，蓬莱新任掌门夏知遗三年前不知所踪，欧阳朗门下就俩弟子，一是夏知遗，一是扁素凡。”

　　“论医术，蓬莱门中夏知遗扁素凡排一二，后面的人不敢抢三四，如今夏知遗一走，扁素凡理所应当继任掌门。”杭白咽口唾沫：“殿下说这得了不？该在蓬莱当掌门的人千里迢迢跑来长安为你疗毒。”

　　“……”云翎摇头：“这我是真不知道。”

　　“想不到九黎与蓬莱斗了这么多年，终究殊途同归。”杭白蓦然生出世事无常的感慨：“既然蓬莱内定掌门帮的是你，殿下又恰好是我族圣子，亦是夏皇室后裔，不是世事难料？”

　　云翎：“……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杭白点点头：“医馆一事，我答应殿下了。不过我想与扁大夫见一面，不知殿下可否行个方便，代为引见？”云翎回头问谢景轩：“素凡有空吗？”谢景轩颔首：“没问题。”云翎道：“那这事儿交予景轩去办。”

　　谢景轩抱拳：“臣领命。”

　　杭白笑了笑：“悉凭圣子吩咐。”

　　杭白又问：“我族圣灵虫可还好？”云翎一指头顶：“经常睡觉。”杭白了然：“圣灵虫沉睡多年，眼下苏醒，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中原的气候。”云翎笑笑没说话。

　　杭白帮他摸了脉，望闻问切一套做完，唤醒圣灵虫，仔细查看它周身状况，感叹不已：“不愧是蓬莱老祖的弟子，我九黎族的毒，只有蓬莱能在不清楚毒源的情况下施药救治，难怪我和商陆初见殿下，殿下不像是毒发的人。”

　　“原来是因为蓬莱。”杭白摸摸后脑勺：“殿下福大命大，是有福之人。”

　　云翎本计划同杭白舌战三百回合，可光说了个扁素凡便让杭白答应，事情顺利得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总算是解决。谢景轩将他送回银杏殿，在殿内陪云翎画了会儿子画像，夜深方才离去。

　　那幅月下美人图被虞繁期换了去，他只好重新绘一幅，黄豆点灯，陪他熬夜苦战。云翎终于画完，黄豆已困得睁不开眼皮子，云翎劝他去睡，黄豆怎么都要等他结束。

　　第二天是交画卷的日子。虞繁期一出门便瞧见李妄生那丑八怪和黄豆有说有笑地步出西厢，如遭雷劈，云翎淡漠着视线扫过他，与黄豆并肩离去。虞繁期抹把额头汗水，心中直埋怨燕诗出的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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