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殿下，开医馆倒不是什么难事，可若是不收一分一毫，长此以往，入不敷出，这医馆根本开不长久，就算现在弄到一大笔钱，日后钱用光了怎么办？”谢景轩皱眉：“更何况，九黎族不插手中原之事，请得动他们？”

　　“就是因为向来不插手，才会使慕容肆忌惮。只有以九黎族的名义，慕容肆才可能允许这样的医馆存在，他不敢动九黎族的。”云翎不由得异想天开：“要是九黎族向慕容肆要钱，你说他会答应吗？”

　　谢景轩真不忍心打击他，默了默，还是迟迟疑却笃定地答：“不会，他让九黎族开医馆已经是底线。”云翎脑壳一顿疼，他低头思索：“我记得方至说，我们手上的双龙玉佩可招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鸾凤阁未曾查到有关玉佩的丝毫信息，只说来源于青云门中一个女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我恐怕这玉佩并非方至所说的那样。”谢景轩毫不客气地否定。

　　“要开医馆就要钱，要钱就得兴商号，全国商号几乎停滞，从哪儿弄得来钱？”云翎低声嘀咕，谢景轩伸手试图抚平云翎皱起的眉头，刚一碰上，云翎猛地躲开，两人皆是一愣。云翎僵住脖子，木然道：“谢将军，还是不要动手动脚。”

　　“臣逾矩。”谢景轩叹了口气，云翎轻咬下唇：“这样吧，我再想想办法，你为阿伯请个大夫把病看了。”

　　“殿下，眼下要紧的还是助慕容锦夺位。”谢景轩提醒他：“莫为旁的事束缚心神。”

　　“况且，慕容肆也活不了几个月，等慕容锦登基，再还殿下帝位，殿下重整山河，收拾旧业，何愁阿伯这样的人无钱看病？”

　　“若真有这么顺利就好了。”云翎苦笑着摇摇头：“希望吧。”他呼出一口气：“最多三个月……景轩，朱老板的青柳楼可缺人？”谢景轩生出不祥的预感：“殿下这话什么意思？”云翎揉搓双手：“就三个月，只要医馆能维持三个月，我会解决好这一切。”

　　三个月，亦是扁素凡许下的慕容肆的寿命。

　　“殿下何必执着于此？”谢景轩反问：“你晓得现在多少人逃难来长安，多的是流离失所的贫病孤寡，一旦医馆开张，每天的花销不下十两白银。自打中原战火四起，真金白银便成了稀缺货，就是臣一个月的俸禄也不到十两。”

　　“圣武朝的钱都在四大贵族手上，难道眼下之急不是将四大贵族收入囊中？”谢景轩有些急了，质问他：“殿下是要本末倒置，舍近求远？”

　　“你要我看着他们死吗？”云翎甩手，痛苦地问：“你要我看着他们死吗？你认识陶晓吗，他爷爷那样一把年纪又如何养活那小孩儿，你知道宋子期吗，你知道他那么孱弱的一个读书人被开膛破肚，全是刀割在骨头上的声音有多骇人吗？”

　　“别说三个月，谢景轩，就是三年，我也要这么做。我不在乎这是不是本末倒置，但现在我不这么做，就会有人在这一天求告无门地死去。”云翎笑容仓促：“我明白绝望是什么感受，所以我不想让像阿伯那样的老人绝望。”

　　“我亲眼看着黄豆奶奶在眼前死去，她死的时候，拿着那把不值钱的吉祥锁，她跟我说，殿下的东西，奶奶守住了。”云翎喘息着：“我也想守住他们的东西。”

　　“可殿下，你是皇族，是皇室后裔，你身份尊贵，进了青楼那叫什么？”谢景轩忍不住按紧他双臂，又控制不住把他按进怀里：“翎儿，值得吗？”

　　仿佛当年戏台上，小云翎抱住怒不可遏的谢景轩，流着眼泪说：“景哥哥，不值得。”现在是谢景轩抱住他，纠结到快要心肌梗塞，试图改变他的想法，翻来覆去却只问出三个字：“值得吗？”

　　你明明那么怕，不要别人碰你一下，渐渐地，却学会了主动拥抱。你从来不问俗事，自在地做你的东宫隐士，你不愿意做太子，不愿意做皇帝，不愿意去肩扛那份护佑子民生死的责任，却要在这一刻用这种方式让他们不绝望。

　　好像改变，都在一夕之间，一夕之间崩塌，又一夕之间巍峨耸立。

　　值得不值得，又如何。

　　云翎没有推开他，仰头望天，灰蒙蒙的一片尘埃，却依稀能瞥见灰云后白色的阳光，他忽然笑了：“景哥哥，我现在不怕了。”谢景轩紧紧抱着他，不理会旁人路过这条小巷时的侧目。

　　“我不怕了，我可以抬头看看天啦。”

　　那年周后指着天怒斥他：“天意如此！”云翎从此不敢再抬头望天，后来七八年过去，曾经的高贵、荣耀、风光在一瞬间坍塌陷落，留下遍地狼藉，等到退无可退，便不再惧怕。

　　“怀灵七年我去过一次青柳楼，本以为是最后一次，结果前些天又穿回那身华服，又以为是最后一次。”云翎好笑地说：“麻烦事从来不会出现最后一次。放心吧，我懂得分寸，让明秀传了消息出去，我不常露面，引他们趋之若鹜就行。”

　　“殿下，对你而言，容貌只是工具吗？”景轩怜惜道，云翎斜歪了脑袋打量他，推开谢景轩的怀抱，良久才说：“其实你毁我容时，我是有几分庆幸，虽然可惜。不过若没有了这张脸，谁又会喜欢云翎呢？”

　　“没有的。”云翎断然地自问自答：“假如今日我没有这张脸，无法去青柳楼，我便要想别的法子赚钱，但眼下最快最直接的方法不还是利用皮囊吗。既然他们只喜欢这张脸，卖一卖又如何？”

　　“殿下，你说没了这张脸，谁还会喜欢你？”谢景轩冷声道：“你真以为若自己是个丑八怪便得不到真心了？”云翎转身就走，根本不听他接下去的话，谢景轩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殿下，你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忽然冷淡，为什么拒我于千里之外？

　　云翎什么话也没说，也未曾解释。等回了青柳楼，跟朱明秀一说，吓得朱老板丢了算账的毛笔，目瞪口呆：“殿下，您酒喝太多变傻了？”云翎眨巴眼：“没有啊。”朱明秀看云翎一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又将视线移向谢景轩。

　　谢大将军更严肃。朱明秀莫名其妙，满头雾水，摊开手说：“开个医馆而已，别说是开一家，就是开遍全国都没问题，鸾凤阁缺的是人不是钱。”云翎回头瞥一眼面容冷酷的谢将军，看他十分正经也不像是开玩笑，纳闷了：“景轩说鸾凤阁很穷啊，全国商号不是几乎停业了吗？”

　　“……”朱明秀笑了：“这是没错，不过阁中几个大的商号都集中在长安，相较之下，我们还是有钱的。”云翎猛一下回头，狠狠瞪住谢景轩：“你身为鸾凤阁阁主，连这些都不知道？”

　　朱明秀扑哧一笑，挽了袖子站起身，轻笑道：“谢将军对这些自然是了然于心，我先出去了，你们聊。”说罢警告似的瞪一眼谢景轩，长裙曳地，身姿绰约出了门。

　　“谢景轩，胆儿肥啊，唬人唬的面不改色。”云翎抱臂，盘腿坐在榻上，双眼眯缝起来打量他。谢景轩伸出手，勾起他鬓边一缕青丝，低低地笑了：“不吓吓你，怎么让殿下投怀送抱？”云翎一脚踹开他：“你这叫以下犯上。”

　　“不是你先拒人于千里外？”谢景轩在榻边坐下，轻抚他侧颊：“出了什么事，告诉我不好吗？何苦自己担着，殿下总是这样，臣只觉得力不从心。殿下，你傻啊。”云翎低下头，轻轻吭了声：“你不懂。”

　　“黄豆，进来。”谢景轩忽而转向门边，云翎猝然抬头，黄豆哭红一双眼睛，正立在门柱边，一动未动地看着他，良久才沙哑着嗓子说：“娘不是你害死的，你胡乱背什么锅？谢将军让人告诉我了，妄生哥我……对不起。”

　　云翎听见谢景轩安慰似的说，“本想你主动解释喝酒的原因，看来你是不会了。至于那虞繁期，黄豆已悉数汇报过，若你实在不喜欢他，我想个办法将他弄出东宫。”

　　“慕容肆都认识虞繁期这人了，你把他弄出东宫，慕容肆不得诧异？”云翎哭笑不得：“算了，没关系，不同小人一般计较。”

　　谢景轩颔首，双目迥然凝视他，看也不看黄豆，命令却是说与他的：“出去。”黄豆实在害怕谢景轩，此刻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合上门退了出去。云翎轻笑：“你生黄豆气？”谢景轩拉下一张脸，没好气道：“你说他揍你也就算了，打脸做什么？”

　　“……”

　　“殿下全身上下就脸最值钱，若没了这张脸靠什么骗人？”谢景轩摩挲下巴：“靠身子？”

　　谢景轩这是在揶揄他先前打算进青柳楼赚钱，云翎呵呵冷笑：“和谢将军有一毛钱关系？”谢景轩倾身，一把将他按到墙上，压低嗓音沉声道：“你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李妄生，你那天晚上说了什么？”

　　“景轩不喜欢自己的翎儿抛头露面、搔首弄姿，你却要进青柳楼，不该自觉惭愧？”谢景轩英俊的脸缓缓逼近，云翎屏住呼吸，视线挪开了不看他，谢景轩压下他的唇瓣，慢慢地吮吸起来。

　　云翎支支吾吾半晌，却让谢景轩压得无力反抗，当谢景轩一手环住他，另一手探入他衣襟时，云翎忍受着被抚摸的温热和酥麻，抖着胳膊攀上了谢景轩的脖子。谢将军一把将他抱起来，自己一屁股坐到软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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