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虞繁期这才注意到，这丑八怪的身子竟是一等一的好，劲瘦的腰肢，白里透红的光滑皮肤，双腿修长劲细，臀不翘，摸起来却弹性十足。像盛放的荷花在夏日舒展身姿，花蕊的莲蓬上躺着那沉睡的仙子。

　　虞繁期甩甩脑袋，呸呸呸，不过一个丑八怪！

　　“行，就交给你。事成之后，少不了小老板的好处。”虞繁期哼笑，燕诗站起身，斜倚进他怀中，抿唇微笑：“虞公子忘了许诺过妾身什么？”虞繁期食指轻按她牡丹红唇：“为你赎身。”

　　燕诗摇摇头：“娶我。”

　　虞繁期乜眼，勾起唇角：“自然。”

　　小老板接了人，验过货，拍胸脯说：“没问题。”燕诗与虞繁期千恩万谢离去，小老板把云翎抱回自己屋里，放到床上，着人熬了醒酒汤，又拿湿帕抹尽他身上让人碰过的地方，叹了口气。

　　于是朱明秀接到紫馨殿眼线传来的消息，没顾着查看云翎情况，先是冲进谢府指着谢景轩的鼻子，犹如泼妇骂街，一顿臭喷。谢景轩自知理亏，又懊恼自责未能保护好云翎，乖乖地挨批。

　　朱明秀心疼云翎，大约是女性天生母性泛滥，从怀灵七年小殿下浑身是血出现在她面前，脑海里便形成了一个影子，关于云翎的大致轮廓，孱弱的、精致的、拿自己性命不当一回事的殿下。

　　尽管怀灵七年的朝堂党争她不明其中就里，却依稀明白，是云翎一手操纵了一切。那时候她几乎不敢相信，殿下是如何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云翎面对着轰隆向前的大势，逆流而上，硬是将夏朝的覆灭拖到了怀灵九年。

　　若非谢景轩投降使他绝望，他甚至能让蛮人怎么来怎么回，朱明秀就是没来由地相信，云翎做得到。

　　当年周后为了培养合格的继承人，对云翎耗尽心血，他是周后交给江山大业这份作业的答案。朱明秀依稀记得那位华贵的妇人，她的意志亦成为朱明秀的信念。

　　谢景轩避开耳目进了紫馨殿，云翎还在睡。小老板见到他和朱明秀，立即上前行礼：“将军，楼主。”朱明秀颔首：“多谢顾怜。”小老板顾怜是朱明秀情报网里一员，多年前让周后安插进紫馨殿。

　　谢景轩亲自把醒酒汤给云翎喂下，等了一会儿，云翎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看见了谢景轩，有些惊讶：“景……轩？”谢景轩遣退四周的人。朱明秀拉上顾怜退出门外，听她讲述先前的意外。

　　“翎儿，为什么喝酒？”谢景轩心疼地问。云翎本来趴在他怀里，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推开他，推得狠了，自己也撞上床柱发出嘭地一声响，他按着侧臂懊恼。

　　谢景轩不明就里，张开胳膊揽上去，试图如同先前那般亲昵地拥抱。结果人还没碰上，差了几厘，云翎大声道：“别碰我！”谢景轩僵住了，云翎喘了口气，避开他摇摇晃晃下床，走了两步，再吸口气。

　　他头顶一直沉睡的胖虫这会儿醒了，趴在云翎脑袋上，两只黑眼珠咕噜噜地发亮，看着谢景轩。谢将军让他这一声吼蒙了，试探着唤他：“翎儿？”

　　“抱歉。”云翎平复呼吸，拢紧衣衫，回眸俯视还坐在床沿边蒙圈的谢大将军，冷声道：“你我君臣有别，谢将军，礼不可废。”

　　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谢景轩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又重新在云翎身前半跪下，一拳砸地，咬牙道：“殿下，臣逾矩。”拳头上布满暴起的青筋。云翎心中发怵，撇过脸去不再看他，又静默一会儿，才问：“这是怎么回事？”

　　谢景轩将朱明秀和顾怜召进来，说清楚了情况。云翎淡漠着一张脸，浑身是不可靠近分毫的威仪，听完顾怜讲述，稍一点头：“我知道了。”他之所以大着胆子来紫馨殿，还灌了一肚子酒，尽管知道不该喝，便是因为知晓小老板是朱明秀的人。

　　只是想不到会醉得这么彻底，而虞繁期干的事，亦让他瞠目结舌。

　　“虞繁期身世调查过了？”云翎问，朱明秀点头，她过目不忘，便将查到的信息背给他：“善帝祥元二十年生，家中贫困，余老父与糟糠之妻，无子无女，怀灵三年到长安，混出了‘画中仙’的虚名，每逢金银在囊中，必是三天散尽，渴望荣华富贵却心胸狭隘，难成大器。”

　　云翎闭了闭眼：“无甚可用。”

　　“不过殿下，遵照你的吩咐，让慕容隶一怒之下扔出宫的月儿，我们找到了。”朱明秀和顾怜对视一眼，云翎抬眸：“在哪儿？”

　　朱明秀一言难尽，摇摇头：“说出来您或许不信，她离开东宫后无颜再见黄豆，四下找不到糊口的事做，更不肯再去青楼卖身，便沿街乞讨，替人家做点针线活，洗个衣裳，后来救助了一位孤身前来长安寻子的老人。”

　　“月儿为人终究是善良的。”云翎叹口气，朱明秀继续道：“月儿救下的那位老人便是虞繁期的父亲虞庆生。”

　　云翎愕然：“真是无巧不成书。”朱明秀大以为然，轻声说：“两人现下住在城东，是长安城里最贫困的地方。”云翎想起来：“是黄豆家那边？”朱明秀低头答是。

　　“去看看。”云翎迈步向门外走去，谢景轩不敢怠慢，立即跟上他。顾怜回了紫馨殿前厅继续当她的小老板，朱明秀将两人带到月儿和虞庆生现下的住处后也告辞离去。

　　云翎和谢景轩一路沉默无言，良久，谢将军看够了云翎的背影，主动开口：“殿下，为什么喝酒？”面前那人脚步一顿，冷漠地说：“想喝便喝了，谢将军就是连这也要管？”谢景轩不依不饶：“殿下何故忽然对扶倾冷淡？”

　　“你要我怎么对你？”云翎冷笑着反问，转身面对他，眯眼再问：“要我在谢将军身下承欢，要他们骂云翎寡廉鲜耻？谢将军，自重。”

　　“难道喜欢你就是厚颜无耻？”谢景轩蓦然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明着在说自己，实际上指的是他谢景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肖想素来有天人之谓的太子殿下？

　　李云翎，是你薄情，还是我看错了你。

　　“谢将军既然明白，以后不必再提这些，莫要痴心妄想。”云翎语气冷冽，目光森然：“若谢将军失望了，大可以如何率众而来，又如何率众而归。云翎孑然一身，恐怕顺不了将军的意。”

　　“殿下，”谢景轩深深地吸口气，双目死死攫住他，企图从他的神情里发现蛛丝马迹，却只有冰冷，彻骨的冰凉，谢大将军笑了，“所言甚是。扶倾自然，配上不殿下。”

　　我还能喜欢他多久，谢景轩心想，还能爱到什么地步，会不会把自己逼疯。云翎一概不知，就连先前的柔顺也是装出来的吗？还以为已经打动了他，哪怕只有一点点。无论做些什么，在他心里，都比不上李羡？

　　云翎转身背对他，昔日让许多人以为藏满阳光的眸子里此刻却浸透悲伤。或许，到此为止最好。云翎咬住下唇，最好。没有人能骂谢景轩是变态，他不是。他也不会让谢景轩再背负任何骂名。

　　他已经付出得够多了，云翎仰头，街道尽头依旧是灰蒙蒙的尘埃，他伸出手，那只金虫落在他手心，扇动翅膀，像是安慰。云翎收敛哀伤，面无表情地走进漫天灰尘中。

　　谢景轩不敢离他三步远，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两人到那普通的篱笆院外，只看见月儿戴了花布头巾，卖力地搓洗衣裳。老人蹒跚步伐，努力帮她将衣服晾晒到架上。

　　“守着外面，别让人靠近。”云翎微微侧首命令，谢景轩点头：“是。”云翎伸手，缓慢地剥下脸上面具，递给身后那人，迈步进了院子。谢景轩捏紧这张面具，心脏那儿隐隐作痛，却找不出原因。

　　云翎脚步放得轻，走到月儿面前，半蹲下身。对方察觉眼前一团黑影，猛一抬头，登时起身退了两步，瞪圆眼睛，只见云翎笑着挥了挥手：“月儿，好久不见。”

　　月儿大惊失色，茫然无措半晌，扑通一声跪下去：“殿下！”她哆嗦着干瘪的嘴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云翎将她扶起，轻声说：“我来看看你，没打扰你吧？”月儿心里很清楚，她先背叛了云翎，在他派人试图救她的时候。

　　但云翎不仅未加辞色，反而一如往日那般温和，想想这些天来的遭遇，当日就该跟着救她的人离开东宫不是吗，不然何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月儿眼眶湿润：“多谢殿下挂念，不打扰的，殿下。”

　　“黄豆很想你。”云翎拂去她眼角一点晶莹：“要见见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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