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那是你没见过真正厉害的，”云翎扇头轻拍他脊背，向舞台上一扬下巴，“看她们唱歌跳舞。”黄豆撇嘴：“什么叫真正厉害的？”云翎摸摸下颌，笑着说：“我的老师。”

　　“谁？”

　　“很多，齐太傅会棋，王右相会书，谢老将军教我骑马射箭，外公和母亲教我画，都是我的老师。与其说我厉害，不如说他们各自已臻化境，不吝保留，将平生所学尽传于我。”说起来便有些怀念，云翎轻叹：“可惜逝者泰半。”

　　确实个个鼎鼎大名，不过……“还是公子学得好。”黄豆坦言：“我没有公子的天赋，怎么也做不到那么好。”

　　云翎一愣，挠挠后脑勺：“是吗？练得不够吧。我学书艺时，早上天不亮起床，抄字帖抄到深夜，王右相好布置作业，今天抄王羲之，明天抄颜真卿，而且要抄得完全一样丝毫不差，才开始我也不过随便抄抄，后来挨了打，右手肿成熊掌还得抄，那会儿王右相还拿各种书信让我抄，都是些不认识的人，久而久之，字的各样写法，各人的风格就都了熟于心。”

　　“……”黄豆抹把额头上的汗：“抄了多久？”

　　“三年。”云翎拍拍他的脑袋：“熟能生巧，天赋大多时候是锦上添花而已。”

　　黄豆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不，光是坚持三年我就做不到。”

　　“我也是被逼无奈。”云翎苦笑着摊开手：“不抄就要挨打，我也不想抄。”

　　黄豆捧腹大笑，云翎又说了些小时候的事，为了逃课，钻遍了大明宫里的狗洞，弄得宫里禁卫对狗洞日渐熟悉，后来云翎见逃不过，就开始爬树，今天爬槐树，明天爬枫树，后天爬银杏树，吓得谢景轩没日没夜练轻功，就为了及时接住他。

　　记得有一门课的结课作业是天明年初布置的，结果直到这一年结束，云翎都没交上去，后来齐太傅在除夕宴会上抖着胡子让云翎交作业，云翎以为老头子早不记得，想不到他门儿清，何年何月何日欠的作业全都记在本子上。

　　“然后呢？”黄豆问，云翎翻个白眼：“皇祖母让我站到众臣中间，要我发誓以后都不能拖欠作业。我让那帮老头子嘲笑了一年，后来传到民间，就出了一句话，大人教育小孩儿学习就是，不及时交作业，和把作业拖到过年的小殿下有什么区别。”

　　“我好像听过。”黄豆脑海里有个模糊的影子：“说有位殿下淘气，结果在除夕都不能好好过年，抱着卷子苦逼地熬到了大年初一。”

　　“……”往事不堪回首，云翎食指抠抠侧颊：“我在补那一年欠下的作业，不然不能睡觉。”

　　黄豆：“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以前学东西真是学得一塌糊涂，”云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其实我很笨的，皇祖母说笨鸟先飞，我就说飞不动，然后……”

　　“然后？”

　　“然后让皇祖母的侍卫拿着板子追得我满皇宫跑，”云翎呼出口气，“我挨过的打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你这殿下当得太惨了。”黄豆不无同情，原来太子并非生下来就是神，黄豆忽然觉得离他更近一步，原来所谓的天人，也是人长出来的。云翎满脸苦逼地点头。

　　“我不爱看书，皇祖母就定了规矩，把我关进藏书馆里，你知道关了多久吗？”云翎想想都后背发凉，黄豆试探着答：“七天？”云翎神情哀伤：“一年。怀灵二年，我读遍了藏书馆里的书，景轩说放我出来那天，我整个人都脱胎换骨。”

　　“这么厉害？”黄豆噗嗤笑出声，云翎点点头：“我记得景轩那时说，殿下真是脱胎换骨，身上都长霉了。”

　　黄豆再次毫不客气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翎摸摸他的脑袋：“所以想做什么就去做，好好花时间，脚踏实地下来，总有回报的。”黄豆脸忽然脸红了，他这些日子一闲下来便照着云翎的字迹练书法，才开始只会写“扶大厦于将倾”，后来会写的越来越多，却总觉得不够好。

　　又认为是云翎有天赋，泄了气不想再练，可毕竟练了这么久，也不甘心，这样纠结来纠结去，反倒是云翎一语惊醒梦中人。

　　黄豆郑重地点头：“我迟早会写得像你一样好。”

　　云翎笑了：“应该是比我更好，我相信你。”

　　黄豆再次点头：“谢谢你，妄生哥。”

　　云翎拍拍他的脑袋：“乖。”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也说了许多黄豆娘亲秀蓉的事，黄豆想问他更多，但云翎不太愿意去回忆，他总是很难面对有些人已经离去的事实，所以干脆不想。黄豆见他不愿提，也没了声。

　　良久，才听云翎用微不可察的声音低低道：“秀蓉她，就埋在银杏树下。”

　　突如其来的，黄豆摸了摸脸颊，湿润了，原来掉下两行泪，他颤抖着问：“这些天，我一直都陪着娘亲么？”云翎点头：“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黄豆话里带上责备，为何不早些告诉他，如果他不问，云翎会一直瞒着他吗。他失去了月儿，失去了娘亲，失去了奶奶，已经没有亲人了，云翎怎么能如此残忍。

　　这些天，他始终若无其事地面对他。“殿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好想娘啊，真的很想念她。”黄豆哽咽，自小他娘陪着他的时间就不多，她是宫中的宫女，照顾着不受宠的太子殿下，在怀灵七年突然死去。

　　他却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儿子不孝。”黄豆捂住了眼睛：“母亲在身旁却未曾拜跪一次。”云翎低下头，捏紧手中折扇：“是我害死她的，我不敢告诉你。秀蓉她根本不是因病去世，她是为了……是我的错，对不起。”

　　明明应该理智，黄豆很清楚，这位殿下喜欢将有的没的乱七八糟无论什么锅都自己背上，应该理智的。黄豆一拳头砸向云翎。见过有人要打他，然后他把脸凑上去的么，云翎大概就是了。

　　于是一天内接连遭受两次暴击。先是虞繁期甩了一耳光，再是黄豆揍了一拳头，云翎心疼地想，还好有张面具防护，不然他得毁容第二次。

　　“我问你，她到底怎么死的？”黄豆咆哮着吼道，引得周围人纷纷驻足侧目，窃窃私语。云翎龇着牙轻嘶，仓皇地说：“我……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是我害死的她，我不敢告诉你。够了吗？”

　　“你王八蛋！”黄豆将画筒狠狠扔他身上，撒腿跑出紫馨殿。

　　云翎紧紧咬住下唇，视线追随黄豆的背影，直至将他送出门外，消失在光影中，云翎知道他要去哪儿，所以也不担心。就是自己，有些狼狈。他茫然呆立，良久，摸了摸后脑勺。

　　“对不起啊。”小殿下苍白着脸扯扯唇角：“我太笨了，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没有人教过他，书上也未曾写过只字片语，只好不去提，不去想，什么也不说。维持原状，所以才弄得一团糟。

　　云翎委屈地想，太糟糕了。

　　虞繁期和燕诗在二楼目睹这一幕，燕诗嬉笑着说：“虞公子，碍事的自个儿走了，正是时候。”虞繁期乜眼觑视云翎，嘴角弧度不怀好意，晃悠手里的描金折扇，轻哼：“走。”

　　闹剧过去，演员却意外地还留在台上。于是观众围观那落下的演员，看他茫然四顾、仓皇无措。云翎便让众人围了个圈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虞繁期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云翎歉意答：“出了点小情况。”虞繁期又问：“喝点酒？酒浇愁。”

　　又不会喝酒，但不知为何，就是想做点儿什么驱散满心烦愁。云翎垂首敛眸：“好啊。”燕诗引两人入了二楼兰香阁。虞繁期替他倒一盏，又自己倒满一盏，与他碰杯：“喝！不醉不归！”

　　云翎摇晃酒液，愣了神，在燕诗的催促下一饮而尽。有的人豪饮千杯，有的人浅尝辄止，云翎便是第二种。咽下这酒的第一反应便是，这酒很烈，烫进胃里，火烧一般。燕诗又为两人斟满，云翎不好推辞，再饮而尽，

　　本来不该喝，云翎很清楚，不该喝，在进紫馨殿之前他便心知肚明。却中了邪似的，一杯接一杯，想谢景轩，想他爹李羡，想秀蓉，还有周后。不到半个时辰，云翎便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燕诗和虞繁期对视一眼，从云翎怀里抽出软木画筒，取出里面那幅月下美人图，放进了自己的香木画筒中。诸事妥当，燕诗指着蜷缩在软榻上的云翎问：“他怎么办？”

　　虞繁期目光阴鸷，狠声道：“处理了。”燕诗惊讶：“不好吧，真要杀人？”虞繁期冷哼：“留着也是个祸害。”燕诗咽口唾沫：“虞公子，不如交给小老板，她那儿缺人。”虞繁期皱起眉头：“可靠吗？缺什么人？”

　　燕诗面上浮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她与人肉庄的有些联系，说倌馆里缺人，不如将他弄去，折磨得生不如死，自然翻不出些子浪花来。”虞繁期嘴角一抽：“这么丑，人家看得上？”

　　“我说虞公子，比眼力你是及不上妾身啦，”燕诗挽袖，跪下身，扒了云翎的衣裳，露出胸前一片微红的肌肤，那两颗粉粒细微地颤了颤，燕诗食指滑过他胸前，笑盈盈地说，“他这幅皮囊，放在倌馆里也是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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