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办法就是三个字，羊拉车。”云翎见慕容隶迫不及待，也不跟他卖关子，直言道：“晋帝躺在羊车上，由着那羊拉到哪家妃子门口，夜里便在哪家过夜，好不惬意。一时间，朝野内外达官贵绅纷纷效仿，引得时人羡慕。”

　　这李妄生说的东西总是千奇百怪，慕容隶咧嘴笑了：“有意思，太子妃，你觉得如何？”王韶颜掩唇轻笑：“听起来晋帝倒是几分风流。”慕容隶拊掌：“这叫美人多了，任性，不得叫旁人羡煞眼？”

　　“本殿下想试试，来人，照画师说的安排下去！”慕容隶吩咐了随侍的太监，还是上次那个机灵的，立即领了吩咐，小跑出去让人准备羊车。

　　云翎又与慕容隶讲了些逸闻，等慕容隶心情愉悦，才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子：“殿下，恕妄生直言，陛下身子渐弱，他日登基的必然是殿下。可殿下能否顺利登基，就没想过吗？”

　　慕容隶闻言一怔，倒也不是没想过，但他这么胡来惯了，慕容肆只偶尔教训几句，从未说过要把太子怎样。他不以为然道：“迟早是本太子的东西，谁敢抢？”

　　云翎摇摇头，一片诚恳：“殿下还有个堂兄，叫慕容锦，殿下可记得？”慕容隶对慕容锦没什么好感，脸色黑下来：“什么意思？”云翎轻声叹气：“在下听闻锦王一直在暗中笼络人心，陛下英明神武，怎么不知锦王动作，可他却并未阻止。殿下如此聪慧，猜不到原因？”

　　别看慕容隶平日吊儿郎当，大脑除了精虫没有别的，但对皇帝这位子还是极为在意，拍案而起：“他敢！我让父皇杀了他！”云翎抱拳：“殿下息怒，妄生今日冒大不韪直言，是希望殿下早做准备。”

　　“妄生以为陛下不仅不会杀锦王，还会留着他，他想趁此机会考一考殿下。”云翎随口胡扯起来：“陛下不是爱考殿下么？”

　　其实慕容肆晓得慕容隶是个什么料，不曾对他多加考察，连政事都很少让他碰，偶尔心血来潮考上一考，慕容隶果不其然只会胡来，慕容肆发火，又不能把他儿子怎样。

　　可对慕容隶而言，每一次考问他都答不上来，渐渐的便愈发觉得他父皇的考问试探接二连三，自然而然以为云翎说的有道理，冷哼一声：“这么一说，我还得防着慕容锦那个野种。”

　　“防患于未然。”云翎道。

　　慕容隶笑了：“你倒是精明得很，李妄生。”

　　云翎赶紧抱拳：“愿为殿下效劳。”

　　慕容隶挥袖：“好好好。”

　　云翎待到午膳前，慕容隶终于舍得放他走，下午他在银杏树下摆了桌子画邵邀月。刚画到眼睛，黄豆便上前说：“妄生，有人找。”云翎搁下画笔，随口问：“谁？”

　　“说是太子妃的侍女。”

　　“韶颜……”云翎莞尔：“我现在去。”

　　在和王韶颜相认前，太子妃也着人唤过他几次，但云翎总是推辞，直到王韶颜去求慕容锦，慕容锦把他推到王韶颜面前，不得不打开天窗说亮话。现下要单独见她，也并未那么忌讳了。

　　侍女将云翎引进内室，王韶颜遣退周遭的宫娥，低声喊：“云哥哥，羊拉车是什么意思？”云翎嘿嘿一笑：“没什么意思，那羊也不一定拉到你门上是不。”

　　王韶颜张了张嘴：“哦……”

　　“我没给慕容隶说完，当时宫女都希望羊把车拉到自己门上，知晓那羊爱吃翠竹叶，再撒些盐水吸引羊到自家门上，不就把皇帝带过去了吗？”云翎摩挲下巴：“反正这东宫里多的是想要慕容隶临幸的美人，他们定会想办法诱那羊过去。你什么也不要做，羊便不会到你门上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王韶颜笑了：“刚好慕容隶又是一等纨绔，喜欢好玩的，自然应了你的办法。”

　　“对，韶颜，我不便久留，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王韶颜知道他留不了多久，点了点头，末了又问一句：“云哥哥不是要帮锦王夺帝么，为何又要提醒慕容隶？”云翎挠挠后脑勺：“因为不能直接让四大贵族倒向锦王，共同的朋友不如共同的敌人，只有四大贵族对慕容隶彻底失望，才会死心塌地帮助锦王。”

　　“其实现下他们是站慕容隶的，正儿八经的太子爷嘛，与其生拉硬拽分开四大贵族和慕容隶，不如从内部离间，我恰好又在东宫，给慕容隶出点馊主意，有的是办法使慕容隶失去他们。”

　　“不过……”云翎伸出食指贴近唇边，轻勾唇角：“都是我乱说的。”转身摆摆手，走了。王韶颜轻笑出声，摇摇头，端起红枣枸杞冲泡的淡茶一饮而尽，良久又叹口气。

　　之后东宫又热闹起来，每天都有宫女去观摩那几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羊，询问养羊的它吃什么，这样来来回回，各家都在自己门上摆了食物，慕容隶好整以暇地看他们争宠，每天窝在豪华羊车里摇摇晃晃，悠闲得紧。

　　这头慕容锦审问过丫鬟，软硬兼施，丫鬟答确实是慕容肆的人，他提醒云翎自己小心，之后把方至送进宫。而慕容肆为示尊敬，好生为方至安排了一顿接风宴。

　　在云翎交邵邀月画卷的头一天，他的邻居兼好兄弟虞繁期登门拜访，云翎又一觉睡到午时，再一次让虞繁期吵醒。黄豆已经懒得管了，蹲在回廊上描摹云翎画的美人图。

　　虞繁期一把掀了云翎的被子，兴致勃勃地说：“生弟，陛下请了素有神算之称的方至，你可知道？”云翎这些日子被逼无奈，作息日渐规律，就是起得晚这一点怎么也改不掉，索性有人无偿叫他起床。

　　他坐起身，重新裹回被单里，打着哈欠说：“坐，慢慢说。”虞繁期也不客气，挨着床沿坐下，手里一把常年不离身的风雅折扇，目露好奇：“说是锦王请来消失多年的方至，陛下因此对锦王青眼有加。”

　　云翎佯作惊喜：“锦王这么厉害。”

　　虞繁期嘲笑他：“瞧瞧你这样儿，没见过贵人？”

　　“……”云翎拍拍两颊，撇嘴没说话。虞繁期环顾四周，见云翎那小仆役不在，抵进了他低声说：“我近来听见一则传闻。”

　　云翎好奇地睁开眼：“什么？”虞繁期不与他卖关子，直言道：“据说方至是古往今来第一卜师，当年周后亲自请进长安的钦天监，曾预言过前朝没用的废太子李云翎，说他是天降凶兆，果不其然，自他当了太子，前朝江河日下，难逃亡国厄运。”

　　云翎笑容一僵，有些笑不出来，便收敛笑意，低下头，食指轻抠耳后掩饰尴尬，轻声附和：“确实如此。”

　　虞繁期未曾察觉他神情中一闪而逝的慌乱，自顾自地说：“都说红颜祸水，那李云翎也差不多啊。前朝太子空有一副皮囊，惑乱宫廷，怀灵七年时我听说他不知羞耻勾引秦右相这个奸贼，虽则庶民不信，我看倒未必是空穴来风。”

　　云翎没了声，怔怔地发呆，半晌苍白着脸轻笑：“是这样的。”

　　虞繁期从方至说到前朝太子，忍不住大发感慨，说到底也是当年寄予过希望的东君。

　　怀灵八年末听说太子逢年过节会微服出宫，便特地典当家中财物，又好生老实地卖了几幅画像，在太子经过的路上等，那年下大雪，硬是从下雪等到雪化，终于见了太子一面。

　　太子罩着素净的面纱，答应让他进宫做画师，后来不知怎地不了了之，再接着南蛮入中原，前朝覆灭。现下又传言太子毁了容，好死不活地软禁在谢府里，还让当今陛下封号闲散侯，嘲讽之意明显。

　　活该，真是活该。虞繁期摇摇头，言而无信的太子爷，与慕容隶比起来，好不到哪去。“生弟，你家表兄扁素凡不是住在谢府么？可曾见过闲散侯，他长个啥样？”虞繁期有些好奇太子毁容后的模样，说是骇人的很。

　　云翎低声答：“表兄现在住宫里，方便随时照看病人，至于闲散侯他……是个丑八怪。”虞繁期一怔，莫名生出满心戚然，想当年瞧见过太子的身段风姿，真是贵人，可惜以身侍下，丢了列祖列宗的脸。

　　“那种人，死了才好。”虞繁期嗤之以鼻，云翎抱住膝盖，发愣：“恩。”

　　“他就该殉国，还活着做什么？当着个太子却啥都不管，更恶心的是竟与奸臣有染，明明是个无耻断袖，偏生要娶什么太子妃，结果你看，现在太子妃也是人家的了。”虞繁期不无恶意地发泄那年让太子放鸽子的怨气，诅咒道：“最好让你表兄将他的脸治好，呈给慕容太子做个兔儿爷，送去净身房里调教，让十七八个男人轮上一轮——”

　　虞繁期冷笑：“装什么装，就是条狗。”那时前朝太子失约，虞繁期久等数日不闻诏书，穷困日久，家中早揭不开锅，他将自己捯饬一番，恳求大人让他见太子一面，结果让人打一顿扔了出来。

　　什么亲民爱民的太子，一样是个暴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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