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慕容锦安排的轿子正在门口候着，谢景轩躲在门后，目送云翎上了轿，一路尾随，直到将他安全送入宫门才回将军府。秦疏抱着一沓装订好的册子，交给谢景轩：“将军，这是四大贵族的资料。”

　　共有四册，谢景轩放在怀中掂量一会儿，沉声道：“不错。”秦疏抬眼：“殿下现在怎样？”谢景轩眉目肃然，面无表情地反问：“你不是向来不关心他的么？”秦疏抱拳：“只是有些担心。”

　　谢景轩没说话，秦疏默然，良久后才听谢将军说：“还好，没出大乱子。”

　　秦疏本想接着问他肩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想了想，止住了好奇心，抱剑立在一旁，等候谢景轩的吩咐。谢大将军让他去休息，自己洗了个澡，换身衣裳，摸黑潜入东宫。

　　按理说这样潜来潜去是要给人发现的，奈何云翎打小爱钻狗洞，致使谢景轩对东宫内大小狗洞后门各种能藏人的隐蔽处了若指掌，直接导致他的被发现几率直线下滑。就不像慕容锦，进来一次不容易，不耗上十二分的小心，便要让巡游的东宫禁军发现。

　　而恰好银杏殿又位于东宫僻静处，有点视角盲点的意思，不大引人注意，也是云翎当年选这里做寝殿的原因。

　　谢景轩轻功一点，翻过院墙，躲在银杏树后，云翎盘腿坐在回廊下看书，黄豆一边给他弄烛台边赶他睡觉。云翎笑了笑：“我等个人，你先睡吧。”谢景轩用了内力听音，恰好捉到他这一句，心念微动。

　　黄豆有些困了，在他身旁坐下：“等谁？”云翎摸了摸他的脑袋：“困了去睡，不用管我。”黄豆不依不饶地问：“等谁？”云翎轻咬下唇，低头，两只眼睛盯住书页，似乎想起了什么，轻笑着答：“黄花大闺女。”

　　黄豆：“……我去睡了啊。”

　　云翎没看他，摆手：“去。”

　　谢景轩看到黄豆进了屋，没一会儿，屋里灯光也暗了，就云翎身边一盏烛火明晃晃的跳跃着，小殿下低着头，手指划过书页，翻得很快。胖虫围着烛火转悠两圈，在黑色的夜空里扇动翅膀，似乎颇为享受夜间的凉爽空气。

　　夏夜最是舒坦。

　　云翎又等了一会儿，手上这本九黎志翻完，谢景轩还是没有来。云翎悻悻然地想，今天不会来了大概，他搁下书，有点失落，圣灵虫飞到他鼻尖，嗡嗡地扇着羽翅。云翎低声说：“老流氓失约了，胖虫。”

　　圣灵虫用前肢抓他的鼻梁，似乎不喜欢被叫做胖虫。云翎伸手拍它：“有人的时候不能出来，知道吗？”圣灵虫钻回云翎头发里，敛了翅膀安静下来。

　　“睡了。”云翎对着空气低念一声，从回廊上站起身，拍拍屁股，转身向屋内去。手刚放在门框上，便被身后的人当胸抱进怀里，耳上一阵湿热，那人咬住他的耳朵，轻笑：“采花贼不来，黄花闺女只好自己送上门了。”

　　“翎儿我想到个好对子。”谢景轩亲吻他的耳廓，有几分戏谑：“上联黄花大闺女，下联景轩老流氓。”云翎翻了个白眼：“横批呢？”

　　“夜袭东君。”

　　云翎：“……真有文采啊谢将军。”

　　“东君过奖。”谢景轩呼吸变得沉重，按在他腰腹间的手捏了捏，劲瘦的腰肢，不软不硬。有点像练过武，谢景轩脑海中一闪而逝，不过没有多想。春宵一刻值千金，谢景轩哑着嗓子问：“黄豆睡了吧。”

　　云翎轻咬下唇，嗓子一样有些哑，又干又热，他只好点头。

　　谢景轩将云翎翻了个身，两人面对面贴着，谢景轩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清晰可闻，云翎羞红了脸，不敢抬眼瞅他，悄咪咪地反抱住谢将军，趴在他肩头说：“景哥哥，只要是你，做什么都可以。”

　　“翎儿是你的，翎儿的命也是你的。”

　　这是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感情，谢景轩只觉得他的第一句太耳熟，耳熟到他能立刻接出下一句，除了真心。于是云翎聪明地换了一句来弥补，翎儿是你的。什么是他谢景轩的？是心，还是曾为许多人肖想过的□□。

　　多少人爱过他的容颜，美则美矣，若变成了丑八怪，便是唏嘘不屑拿他当笑柄，李云翎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貌似天人，李妄生是逃难来此的画师，形貌不扬。若要让旁的人选，肯定要李云翎。

　　但谢景轩想要李妄生，不管他被叫多少次丑八怪，他怀里抱着的这个人，就算丑成了一株狗尾巴花，谢景轩仍能将他视为天山上的奇珍雪莲。如果他摘下面具呢，也许他就会醍醐灌顶，清醒的后退，然后下跪，伏身叫太子殿下。

　　有朝一日，是叫他陛下。

　　这大概也是一种残忍吧，谢景轩心想，只能透过这张面具去爱他，而爱，本就足够卑微。如果他生在寻常人家该多好，他们的相遇，应当是两颗心的相遇，自由地爱，自由地恨，自由地遗憾，自由地明白历尽千帆后最有趣的灵魂仍是对方。

　　谢景轩一辈子除了家人，再没有爱过别的人，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就遇见了命中注定，从此莺莺燕燕只能退居为过眼云烟。

　　“翎儿，再说一次。”谢景轩轻柔地抚摸他的唇瓣，目光温柔，倾尽了仲夏的热烈，云翎眼也不错地与他对视，仰头碰上谢景轩的双唇，笑意不减，虽仍有羞赧，却是不卑不亢地说到了最后：“只要是景哥哥，做什么都可以。翎儿是景哥哥的，翎儿的命也是景哥哥的。”

　　欣慰得想哭，但是哭不出来，于是维持着笑，抱紧他。

　　“妄生，扶倾喜欢你。”谢景轩心如刀绞，云翎听出他的哽咽，使劲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如果我喜欢你，我会向全天下宣告，我要晓之四海，告之苍生，我希望你能骄傲地做我的爱人。可是我不能，他们会骂你，会骂我，我们所有的愿望会在一夕之间崩塌，因为还无力承受这份代价。

　　我不能说，所以只能回答，我知道。

　　理智是爱情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坏的敌人。

　　或许在很久以后，云翎躺在谢景轩怀里，会回想起这一刻，哈哈大笑，那时真是少年人心性，就是不敢说出口，非得要把盛世山河还给他们，然后桀骜不驯地宣称我喜欢自己的大将军，让他们无言以对。说白了，是想对抗天下人共同遵守的规矩。

　　于是平白多了纠葛，偷偷的相爱不就好了，管他们干嘛，自寻烦恼。

　　谢景轩抱着云翎，狗啃骨头似的啃了又啃，他剥下云翎的上衣，大手慢悠悠地仔细抚过，感受细嫩的皮肤在凉薄的空气里，在他手下轻轻战栗。云翎不知所措地由他抚摸着，半晌，打了个喷嚏。

　　吓得谢景轩又赶紧把衣服给他搂好，自己也萎了。云翎摸摸鼻子，耸了耸，闷闷地说：“我没事。”谢景轩轻按他的脖子，柔声说：“夜里凉，你还是早点休息，我下次再来看你。”云翎抿住下唇，缩在他怀里不肯退出来，又闷了一会儿才说：“好。”

　　“四大贵族的情报都在那边。”谢景轩一指廊柱下四本蓝封册子：“小心保管，若让外人发觉，直接烧了。”云翎点头：“好。”

　　“我走了。”

　　“恩。”

　　谢景轩怎么翻墙来的，又怎么翻墙去，云翎将这些资料抱回屋里的书桌上放好，站着发了会儿呆，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睡觉。

　　第二天云翎算准了时候去见的慕容隶。慕容太子三番四次请他不到，见这画师总推说有事，还听闻自己老爹召他去为邵邀月画像，心生烦厌，逐渐冷落他。结果李妄生自个儿屁颠屁颠的又凑了上来。
　　慕容隶翘着二郎腿，桐雾正裸了上身坐在他怀里，没敢抬眼看云翎。慕容隶揪住了桐雾胸前，旁若无人地把弄一番，才轻蔑道：“李画师，你不是去养心殿了吗，怎么还有闲工夫到我这儿来。”

　　“在下受陛下召唤，未来得及面见殿下请罪，实在惭愧，还望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饶了在下这一回。”云翎顿了顿，见慕容隶没说话，王韶颜在边上嗑瓜子，便继续道：“昨日妄生想到件好玩儿的事。”

　　慕容隶扫他一眼，要不是王韶颜帮他说好话，这丑八怪画师早就被他赶出宫去。王韶颜见慕容隶无心接话，便整了衣袖说：“画师不妨说来听听。”

　　“晋时司马炎在位，好美酒佳人，后宫中亦是美女如云，与殿下这东宫差可比拟。”云翎恭敬地说：“美人自然是夜夜思念主子临幸，司马炎亦是爱美，不忍拂了佳人好意，但繁花迷眼，我想晋帝当时与殿下相似，皆会忧心入夜了该采哪一朵花。”

　　王韶颜嗑瓜子的动作一顿，心想云翎怎么骚话连篇。

　　慕容隶刚好有一点选择困难，不禁让他吸引过去，乐道：“你倒是说说，怎么个解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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