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慕容锦摇头：“她化作小宫女出了禁宫，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既然锦王亲自前来，盛情邀在下为锦王画像，妄生却之不恭。”他起身拱手作揖：“劳锦王带路。”

　　成，借口都想好了，慕容锦起身，神色轻松：“走吧。”

　　云翎换上乐滋滋的一张脸，跟着慕容锦大摇大摆走出东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在心中疑惑这丑八怪是走了狗屎运，一天中先后受到陛下与锦王的召请。

　　慕容肆得知探子回来的消息，放下奏折，眉头微皱：“锦王召他画画？”看慕容肆疑虑，马奎不大以为然，直言道：“那李妄生画技确实好。”慕容肆一顿，沉声道：“画技再好，找人去喊一声就行，又何必亲自去东宫？慕容锦和太子不对付，朕看锦王是不乐意进一步东宫的。”

　　“卑职倒是听说，太子三番四次召李妄生，可那画师始终未应见太子，”马奎结合云翎早先的举动咋舌：“有点怪脾气。”慕容肆笑了：“是个怪脾气。”对探子说：“跟着他。”

　　探子抱拳应是，躬身退下。

　　这头云翎上了轿子，大摇大摆让锦王抬去了曲池边的王府别苑。皇宫离曲池，少说也要坐一个时辰，云翎饿得肚子疼，下了轿子直翻白眼：“你的别苑怎么会这么远？曲池风景好？”

　　慕容锦瞥他：“本王不像你的锦哥哥，城墙内外的好地方早让他们分去，其他的烧得差不多，就芙蓉园这边还有几座完整的院子。”云翎表示理解，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别苑。

　　慕容锦想带他去见王韶颜，云翎拉住他的袖子：“等等，找点吃的。”

　　慕容锦：“……”他招呼厨子做菜，问云翎想吃什么，得到对方随意的回答，便让厨子做了蜀中菜。王韶颜服饰朴素，头发随意挽了髻团在脑后，慕容锦敲门时，她迫不及待开了门，视线越过慕容锦直望他身后。

　　空无一人，王韶颜顿时落寞：“他果然……”

　　慕容锦冷漠道：“稍等。”

　　王韶颜闻言惊喜地举起双眸：“他来了？”

　　“太子妃，若你背叛他第二次，”慕容锦半是威胁半是警告，“本王发誓你活不过三天。”王韶颜摇摇头，神情凄惶：“我没有背叛他。”对慕容锦解释并没有什么用，慕容锦不过是个外人，王韶颜很清楚，可就是想解释。

　　云翎在吃东西，狼吞虎咽，半途又觉得可能吃坏了肚子，于是想去茅厕，起身欲走，却撞上慕容锦的胸膛，锦王按住他的肩膀：“这么魂不守舍？”云翎撩起眼皮：“她认我么？”

　　“谁？”慕容锦转而揽住云翎，想了想又单手搂进怀中，脑子里灵光一闪：“王韶颜？”云翎额头轻蹭他下颌，是许多年前的习惯性动作，每当不安和惶惑时，只有云翎不安地走神那会儿，慕容锦才会惊觉，原来云翎比他小个六岁，他和他弟弟一般年纪。

　　他甚至……尚未成年。慕容锦轻抚云翎后脑勺，他脑袋这么小，似乎一只手便能捧住，云翎是精致的，或许因为不长个子，甚至有几分小巧，慕容锦低声的笑着安抚：“她认你，去见见她吧。”

　　我知道你想见她，慕容锦心想，你连我和谢景轩都可以原谅，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又怎么肯怪罪王韶颜。

　　她毕竟是，你心甘情愿娶的妻子。

　　“真的？”云翎睁大了眼反问，握着拳头喃喃：“我不敢见她，也不敢解释。”慕容锦一把勾住他，大喇喇地向王韶颜的房间去了，云翎几乎是让他半推半就着弄到王韶颜面前。

　　王韶颜抹干净眼泪，整理衣襟，起身打开门，是那黄黑脸青年，叫她韶颜那个，不喝酒结果让慕容隶的人按在地上灌下去的那人，“李……妄生？”

　　“韶颜，我——”云翎红着脸，转身欲走：“我，我还想再吃点！”慕容锦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翎儿，把你脸上那张皮扒了。”王韶颜冲上去，抱住了云翎，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掉，边哽咽：“是你吗？我就知道是你，不然谢景轩为何那般照顾你？”

　　“云哥哥，你不要韶颜了吗？”

　　——“云哥哥，你不要韶颜了吗？”

　　那天到处是火，黑烟，喧嚣，尖叫，乌云滚滚而来，然后大雨滂沱，淋湿了箭火，云翎想也没想，丢下了王韶颜，她也是那样，撕心裂肺地在他身后大喊，一如更久以前，下定决心嫁他时。

　　明知道没有好结果。

　　“对不起。”云翎沙哑着嗓子，反抱住王韶颜，将她的脑袋按在肩头，不像是失而复得，更像是，歉疚。“对不起——”

　　王韶颜崩溃而哭，慕容锦不忍卒视，转过脸去，心想就该让谢景轩看看，谁曾想那木头将军正远远立在竹林后，一言未发地盯着他们。

　　“……”慕容锦：“？？？”从哪儿冒出来的？？？

　　谢景轩一直看着他们，云翎出宫，从大明宫到曲池整整一个时辰，够他追上云翎，追上了也不叫住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看着云翎反抱住太子妃，看着他难受地说对不起。

　　王韶颜终于哭够了，云翎肩头湿哒哒一片，他莞尔，勾了下王韶颜秀气的鼻尖：“小时候你便爱哭。”王韶颜羞赧，霎时红著脸，嗫嚅淡粉唇瓣，欲言又止：“殿下怎么换了这副模样，东宫那么危险，若让旁的人发现怎么办？”

　　“进去解释。”云翎领着她进了屋里，慕容锦在门口对他俩招招手，将门从外面合上，转身向谢景轩走去。夏日炎炎，偏生谢大将军立成了冰天雪地里的一座望夫石，慕容锦推他一把：“你是狗吗，成天跟在他屁股后边儿。”

　　谢景轩视线冷漠，面无表情扫过慕容锦，嘴唇翕动：“谢谢。”

　　“……”慕容锦吓得摸了把谢景轩额头，趁他发怒前抽回手，咋舌：“哇，你脑子烧糊涂了？”谢景轩没说话，慕容锦便与他并肩立着，两人的视线齐刷刷望向那道隔开他们的雕花木门。

　　“翎儿其实一直不放心，”谢景轩忽然开口，嗓音低沉，“他心细，想得多，素凡说殿下思虑忧甚，精力又不济，恐会加重内伤。”

　　“他担心王韶颜嘛。”慕容锦摆摆手，打断他：“他那么一个人，又不懂得为自己着想，不是早就知道吗？”他那么竭力避开王韶颜，他进东宫，十有八九不只是为了救齐澜，也是为了韶颜。

　　非得亲自见一眼才放心。事儿真多。慕容锦一转眼：“等等，你说他内伤，怎么回事？谢景轩，翎儿脉象很乱，你没发现么？我老早便想问问你，他的身体到底怎么了？”谢望夫石静默不言，慕容锦最讨厌他这样，非得藏着掖着。

　　锦王攥住谢景轩的衣领，一字一句地问：“他怎么了？”谢景轩淡漠着脸：“他身中奇·毒，若不及时救治，只能活两年。”

　　“现在算来，不到一年半。”

　　慕容锦惊呆了，张着嘴难以言语，嘴唇抖动，良久，爆发出一声咆哮，巨雷似的乍响，揪起谢景轩，照着那张冷冰冰的木头脸就是一拳：“你他妈给他下毒？！”谢景轩完全可以拦下，手指微动，终是硬生生挨了一拳。

　　慕容锦反手又是一拳：“谢景轩，你最好给我个解释？他哪儿对不起你？啊？你投降南蛮那会儿，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什么都给你！他可以死，他什么也不要，你回来抓他入狱，毁了他的脸，他怨过你吗？”

　　亡国那天，他说什么？他说，你想要为父报仇对不对？他在为自己找借口，相信你不是有意要害他，他只是习惯性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然后试图谅解，试图……可笑的宽容。谢老将军死了那么久，他们都没有想起谢老将军，云翎却在那一刻突然提及他。

　　在他，拿他赠的匕首划破他的皮肉时，有点绝望有点恨意，从记忆中掏出一个理由来，问他，李羡害了谢桓，父仇子报，所以，你只是想要报仇对不对？谢家一门忠良，绝不会行叛国之举，谢景轩也只是，有他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而已。

　　云翎就是这样想的。

　　脑海中蹦出一幕幕的过去，云翎让毛丛抓着无法动弹，九死一生的时候，他决定出宫亲自去北朔救谢景轩的时候，他捂住眼睛孩子气的大声嚷嚷，又难掩失落地问，景哥哥啥时候回来的时候。

　　甚至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慕容锦红了眼眶，反手拔出腰间长剑，有那么一瞬间，挥刃劈下，杀了谢景轩，一了百了，就是这么暴力。“翎儿他，为你做了多少？你明白吗？”绝望地反问，明明装作不在意就好了，但是亲眼见证过，便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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