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作者:糖炒年糕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对答


      黄豆:“啧啧。”

      “谢景轩绝不会移情别恋,”黄豆吹灭蜡烛,听见黑暗里的云翎信誓旦旦道,“他是李云翎的。”

      黄豆让他的大胆惊得目瞪口呆,不过一想云翎平时也语不惊人死不休,只好提醒他:“够了啊,殿下,以后这话别在别人面前说,不然你就做不成殿下啦。大夏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好男风的死了一排。”

      “规矩可以改,但谢景轩是我的。”云翎不服气,黄豆心道殿下啥时候这么幼稚,他打了个呵欠,甩了鞋子爬上床,叽咕道:“这天下啥东西不是皇家的?结果上上上上个皇帝要纳男妃,不是照样让人轰下台?”

      “而且殿下,谢将军是谢家单传,他不娶妻生子?那谢家怎么办?谢老将军不得气得从坟里跳起来一刀劈了他。”黄豆叹口气:“最关键的是你,你是殿下,是希望,你以后是要纳妃生龙子的,不然李家香火就这么断了?还能不能玩?”

      云翎腾地坐起身,又满心难受躺回去:“景哥哥……”

      黄豆转转眼珠,瞧见黑暗里那边那人辗转反侧,一想自己可能也说过了,口无遮拦,便劝他:“不过也并非没有解决办法,殿下你不是主意多么,到时候再说咯。”

      “我想见他。”云翎又一迈子扎起身,黄豆捂住脸:“你还睡不睡?”

      云翎随意披件衣裳,双脚蹬进靴子里,匆匆往门那边跑,一想正大光明去谢府不好,便返身向回廊去了,琢磨着轻功飞来飞去要多长时间。黄豆本以为他只是开玩笑,一见云翎真要走,立刻急了:“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喂!”

      话音未落,云翎已经一把拉开门,黄豆再次捂住脸,却没听见任何动静。他坐起身,但看云翎立在那儿,双手扶着门框,月光下一片辉影,他整个人僵住了般。

      黄豆听见他呢喃:“景哥哥……”

      啥?黄豆趿拉鞋子跑下床,云翎已奔了出去。

      是谢景轩。

      立在银杏树下,眺望天边明月。

      黄豆惊得无法言语,从哪儿冒出来的?云翎跑过去:“你怎么来了?”谢景轩也是一愣,没想到云翎竟突然奔出来,见屋子里熄了灯,还以为他已经睡下。

      “我不放心你,你太晚不睡,我来看看。”谢景轩嗓音温和:“怎么又跑了出来?”说着取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给云翎披上:“当心受凉。”云翎一猛子扎进他怀里,谢景轩让他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吓一跳,反抱住云翎:“翎儿做噩梦了?”

      “你之前也来过。”云翎笃定,又问他:“怎么不进来?”

      谢景轩知晓瞒不过他,轻抚他后脑勺:“见你未惊醒,我怕打扰你,你老是睡不好觉,一点都不安生。”

      谢景轩身上是冰凉的,便知是立了许久,云翎使劲蹭他肩头,嘟囔着:“你听见我与黄豆说的话?”谢景轩耳根稍红,低下头在他耳旁轻笑:“谢景轩当然是李云翎的。我不会娶妻,翎儿,我等你。”

      等到你长大,等到故事完结,等到你心甘情愿地交付真心。

      “景哥哥是大坏蛋。”

      “恩。”

      “谢景轩是猪。”

      “对。”

      “李云翎是天才,是谢景轩一辈子的殿下。”

      谢大将军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紧紧抱住云翎,仿佛抱住小时候调皮捣蛋皮猴儿似的小殿下,有些欣慰他长大,又担心他不要自己,但此刻却全然忘了所有的规矩礼教,只要还能拥抱,一切都会有希望。

      云翎一直这样告诉他,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会向他保证,一切都会有希望。

      谢景轩是明白的,一旦许下承诺,云翎决不食言,他是信仰,是他们的殿下。

      黄豆一屁股瘫坐在地,捂住两只眼睛:“哎我的妈,谢大将军我真是开玩笑的,你千万莫要挂怀。”开玩笑,谢景轩万一生气收拾他,他可比李云翎可怕一千倍。

      房顶上,藏在房梁后的慕容锦无声抹了把眼睛,悄然离去。

      谢景轩来多久,他在这儿多久,可是,慕容锦仰头望天,轻扯唇角,没什么用吧。

      夏夜寂寥。

      谢景轩又陪云翎坐一会儿,便赶了他去睡觉,自己施展轻功纵身离去。云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黄豆听见有人在外边敲门,似乎很急,边揉眼睛边去开门,一见是之前让马奎带进来认人的画师。

      虞繁期兴匆匆来找云翎,门一开却是别的人,他退后半步,环顾四周,是丑八怪住的地方没错。黄豆瞪圆眼睛:“声音小些,我家殿……公子在睡觉。”虞繁期听他口气,便知晓是丑八怪李妄生的仆人,换了轻蔑的神情打量他:“你算什么东西,闪开。”

      虞繁期一把推开黄豆,闪身冲了进去,兴奋地喊:“妄生!”黄豆无语,爬起身去拦他,虞繁期早冲到云翎床前,见他还在睡,便扭头问黄豆:“都快午时了,他怎么还在睡?”黄豆懒得搭理他,只挡在云翎身前,气得瞪圆了眼睛:“你这人怎么丝毫不讲礼数?”

      虞繁期就没拿睁眼瞧黄豆,视线越过他探向熟睡的云翎,喊道:“妄生,赶紧起来!皇上召你去!”一嗓子把云翎嚎醒了,黄豆差点动手捂他嘴,听见云翎在他身后低喃:“什么事?”

      虞繁期见他醒转来,着急道:“皇上让你去御花园!”云翎打个哈欠:“好,多谢虞兄相告。”黄豆向云翎抱怨:“他非得闯进来吵醒你。”云翎抬眼,笑了笑:“没事,替我稍作整饬,我去见皇帝。”

      虞繁期满眼期待,恳求道:“妄生何不带虞兄一道去长长见识?”云翎掀开被子下床,趿拉鞋子到回廊上,伸了个懒腰,才回首答:“行啊,虞兄不如回去准备准备,等我收拾好了叫上你。”

      “好,我现在就去。”虞繁期兴冲冲离去。黄豆瘪嘴:“这人怎么回事?瞧不起人啊。”云翎摇头:“别在意,我换身衣裳,既是慕容肆召我,妄生焉能不从命?”黄豆关心道:“你不会被他认出来吧?”

      云翎穿上一层轻便衣裳,睡久了头有些晕,低声说:“还不至于,我想大约是为了仙子的事。”黄豆搓手:“不如我和你一起?”云翎瞥他一眼,笑了:“不用,你在屋里待着就行。”

      黄豆拧眉:“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

      云翎一巴掌拍中他后背:“没问题,放心吧你,别乱跑,对了你问齐澜月儿的事没?”经他一提,黄豆想起前天问齐澜的事儿,瘪嘴:“他说他不清楚,不认识月儿。”

      “那鸣春呢?”云翎蹙眉,黄豆摇头:“她不告诉我。”

      云翎:“……”

      黄豆正帮云翎把头发系在脑后,不高不低的马尾,用发圈绑住,虞繁期便迫不及待再次推门而入:“妄生,好了吗?”云翎瞅一眼滴漏,笑答:“好了。”

      马奎在东宫门口等云翎,见那黑黄脸的年轻画师姗姗来迟,右手贴在胸前弯身行礼:“李画师。”云翎不大习惯这种方式,不过什么也没说。虞繁期怀里捧着画卷,上前恭敬地问:“是马大人?在下虞繁期,小弟妄生懒得很,才让在下叫起床,劳马大人久等,实在惭愧。”

      马奎瞥一眼虞繁期,视线重回云翎身上:“请李画师随卑职前去御花园。”

      云翎眉目淡然,只镇静和从容,稍一点头,便跟在马奎身后,向御花园去了。虞繁期不动声色地与马奎并肩,向他打听道:“不知陛下有何要事?”马奎看也不看他,右手惯例放在腰间大刀上,沉声答:“去了便知。”

      虞繁期见马奎根本没有同他说话的意思,心中鄙夷道,不过是个蛮人。不过面上笑意未散,依旧锲而不舍地奉承:“马大人玉树临风,在下敬慕马大人风采已久,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为马大人做一幅画像,以画会友,交个朋友?”

      马奎转眼,漠然道:“我不交汉人朋友。”

      虞繁期笑说:“马大人有所不知,在下祖上自南蛮迁入中原,算起来,在下也是南蛮血脉。”

      马奎来了兴趣,转脸瞥他:“你叫什么?”

      虞繁期立刻拱手:“在下姓虞名繁期,不才以画技闻名,市井里叫在下‘画中仙’。”

      “哦……”马奎点头,表示了然:“你画画画的好,才这么叫你?”

      虞繁期摆手,谦敬地说:“都是庶民戏言,不足挂齿,倒是马大人威风,在下早有耳闻。在下父亲曾说,祖上便是南蛮马氏支脉,说起来在下与马大人指不定同源,实不相瞒,在下初一见马兄,便觉一见如故!”

      跟在两人屁股后面的云翎:“……”巧言令色。

      学不会,学不会,云翎淡笑着摇摇头。

      慕容肆在蓬莱殿后架了桌子阅奏折,邵邀月在一旁轻摇团扇,为他扇凉。马奎将两人领到慕容肆面前,行了礼,先介绍一路与他相谈甚欢的虞繁期:“陛下,这是虞繁期,祖上也是我族人,说中原汉人叫他‘画中仙’,画艺绝佳。”

      慕容肆感兴趣地问:“‘画中仙’?有意思,爱妃听过没?”扭头问身旁的邵邀月,邵邀月低眸轻笑,柔声答:“妾身略有耳闻,是不是浪迹花丛虞繁期?”虞繁期忙不迭上前,拱手,彬彬有礼的佳公子:“正是在下,拜见陛下,拜见娘娘!”说罢一撩衣摆,跪下身去俯首。

      慕容肆笑道:“虞卿请起,马奎,李妄生呢?”

      马奎这才想起默不作声的黄黑脸青年,回头一看,他立在石雕边,安静地看风景。马奎到他面前行礼:“李画师,前面便是陛下。”云翎回神,低低的哦一声,到了慕容肆面前,面无表情地拱手:“参见陛下。”

      当年的点心是邵邀月替毛初宁送来东宫,云翎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慕容肆见云翎爱答不理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舒服,可一想到人家是请来仙子的人,也不好发火,沉声问:“朕听闻李画师为请神伤了元气,现在好些了?”

      云翎抬眼:“是,多谢陛下关心。”

      虞繁期见他冷漠的样子,赶紧拉他:“见了陛下怎么不下跪?”云翎低头,眼角视线扫过虞繁期,一刹那,虞繁期只觉得浑身冰凉,蓦地松了手。云翎又望向慕容肆,平静地问:“不知陛下召草民前来是有何事?”

      慕容肆将云翎情状悉数收入眼底,觉得这小子与初次见他时不大一样,上回随扁素凡同来时还是直率憨厚,这会儿怎么一下子就冷冰冰的,他不好和这么一个小画师计较,开口答:“想请画师来为爱妃画像。”

      “你兄长扁素凡将你的画带给朕看过,实在不错,李画师的仙子图更是栩栩如生,仙气四溢。”慕容肆一挥袖子,吩咐马奎:“给李画师看座。”

      虞繁期赶紧说:“是小弟妄生不懂事,没见过大人,望陛下替在下好生责罚他。”

      邵邀月只觉得云翎令她熟悉,尤其是那双眼睛,可究竟是谁,便说不上来,只一股熟悉劲儿,让她诧异。邵邀月倒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静坐在慕容肆身边,淡漠地凝视他们。

      慕容肆听虞繁期一说,笑了:“听虞卿口气,与李画师是兄弟了?”虞繁期捡起放在地上的画卷,笑得极谄媚:“是,他与我一同进东宫,后让太子殿下选作画师,画技虽好,却总是不懂得尊敬,在下为此教训过他,小弟总是不肯听。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莫要客气,这不懂事,该收拾还得收拾。”

      慕容肆心道你给我机会收拾他,不收拾不是便宜此人,脸上一乐,问:“虞卿高见?”

      云翎瞥一眼幸灾乐祸的虞繁期,拱手说:“陛下,不知在下兄长扁素凡是否还在宫中?他的医术不知陛下还满意么?草民看家兄为陛下奔走,实在心疼他如此劳累。”

      慕容肆:“……”自己小命还在人家哥哥手上,算了算了。

      慕容肆低咳一声掩饰尴尬,收了看戏的神情,挥袖道:“给两位看座。”虞繁期一见慕容肆岔开话题,当即明白是不想收拾云翎的,心里立刻绕了十八道弯,莫非这李妄生能让陛下另眼相待?

      不过此时讨好慕容肆更为重要,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在前朝他连李羡的面儿都见不着。

      虞繁期怀抱精心绘制数月的烽烟广漠图,这是他时刻准备着送呈大人的,如今更是千载难得之机,虞繁期举双手奉上:“陛下,臣多年云游四方,览遍天下盛景,唯有那年去塞北,见边城烽火如星,一线炊烟袅袅,平原无垠,天际高悬,真应了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方知摩诘居士诚不我欺,臣一时感慨万千,故此绘作烽烟图,以呈陛下。”

      慕容肆点点头,马奎从他手中接过,上呈给慕容肆,摊开画卷一看,竟是大漠孤烟笔直入天,长河画地为牢,圈住了落日,天地广阔,兵戈铁马交战处,风起云涌,连天的沙尘化作挡在落日前的灰云,风作刃,割断安宁与和平。

      “好画!”慕容肆大笑着称赞,邵邀月见他高兴,便也好奇地探了脖子去看,一见这画确实不错,不过与前朝顶盛时期相比,这画作只称得上敷衍之作。慕容肆出身南蛮,不见北朔,此时一看漠北烽烟图,长了眼界,拍手称赞也是自然。

      邵邀月摇摇头,慕容肆好奇地问:“爱妃怎么看?”邵邀月一指画中右上角,轻声解释:“陛下看,这画构图不大精致,战场怎地在上方,再一看这平原,虽是广阔,却显得空旷,唯此处拥挤,臣妾倒觉得,看去不大和谐。”

      虞繁期笑脸微僵,撑住了让自己不呸出声,行礼道:“娘娘是懂画的人,臣这画也是班门弄斧,多谢娘娘指教!”

      云翎看也没看,坐那儿不咸不淡地开口:“也并非无法改。”慕容肆抬眼:“妄生有什么好主意?”虞繁期想阻止他:“生弟你莫要添乱。”云翎斜他一眼,慢腾腾地到慕容肆面前站定,拉低了视线俯视这幅画:“笔墨砚。”

      马奎拿来笔架,粗细种类的墨笔一应俱全,邵邀月亲自替他研墨,云翎随手涂画起来,从左下开始,选轻毫细笔勾勒人形,还有瘫倒的马屁,一路蜿蜒至硝烟密布的战场。

      他画的随意,不见多做描摹,却就是让人看得出,无数兵马倒下,向着战场,他们都被战场遗弃,是惨状。云翎又向邵邀月伸出左手:“借一抹唇红。”

      邵邀月一愣,她与慕容肆面面相觑,只见云翎低头作画,看也不看她,有些困惑他的意思。慕容肆扬起下巴,再点下去,邵邀月含笑俯首,吻在云翎指尖,留下一抹嫣色。

      云翎收回手,那只手指尖便慢慢拂过长河,轻重缓急拿捏得恰到好处,待拂至终点,收回双手。孤烟落日,战火未熄,狼狗秃鹫虎视眈眈,将士百姓接二连三的倒下,长河染成血红,而战争仍未停息。

      慕容肆脸色骤变,本是图喜庆收下的画,竟变作如此惨景,如在眼前,慕容肆也是刀山火海战场里厮杀出来的,但倒在他身后的士兵和百姓,他不会回头去看,就像战场从不在意那些沿着长河倒下的人。

      虞繁期怒道:“大胆!李妄生,你这是在冒犯陛下!”

      云翎淡漠一笑,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想到蛮人翻越剑门关,残杀沿途百姓,想到四方未定,山河离乱,想让慕容肆也看看罢了。

      唇红变血红。

      区区画师,慕容肆下了狠心整治他,咆哮一声:“来人!把他给朕收押问监!”

      马奎上前一步作势要拿住云翎,只见他低声轻笑:“陛下且慢,怎么不听我如何解释?不过区区劣作,妄生随意涂改,陛下何至于为一幅娘娘都瞧不上的画惹得龙颜大怒。”

      “如此也太抬举妄生。”

      慕容肆止住马奎,脸还是黑着的,沉声道:“朕便听听你的解释。”

      “妄生从陇西逃难至长安,沿途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妄生家乡历来受北狄散兵侵扰,民声哀怨,皆盼有良师相救,不过前朝皇帝昏聩。陛下如今坐稳了长安,守渭水之南,威震四方,但妄生仍有些小提议想说与陛下。”

      慕容肆神色稍缓,颔首:“说。”

      “正如妄生所言,北方百姓仍翘首以盼良师相救,陛下又是雄才大略之豪士,甘愿困守中原?为何不北拒狄人以拓疆土济民生。再者,陛下也听过我中原有句话叫民为本,君为轻,社稷次之,陛下既然称帝,理应爱护百姓,又何故要将中原汉人列为四等,令其饱受欺辱?”

      虞繁期气恼地打断他:“长篇大论,口若悬河,与你这画有何关系?”

      云翎莞尔:“有何关系?陛下还看不出么?随陛下征战四方的是谁?流离失所孤苦无依的又是谁?陛下要做好皇帝,便应爱民如子,便应懂得这些血不能白流,否则战火不止,陛下又如何得安稳?”

      “拒北狄,令民心有所安,爱汉民,让天下顺从,这才是为帝之道,陛下岂会不知?倒是虞兄,你三番四次打断我,是不懂其中道理?未免显得浅薄。”云翎呵呵一笑。

      “你!”虞繁期指着他,气得手抖。

      邵邀月凝眉:“陛下,我以为他说的有道理。妾身常闻汉人欲登仕途报效国家却求告无门,霎是可怜。”慕容肆吃软不吃硬,听邵邀月附和,转怒为喜,一想这小子一番话实在有几分道理,他的视线从邵邀月移回云翎身上,摆手道:“妄生所言有理。”

      慕容肆征战南北多年,手中谋士若干,在战场牺牲的不少,随他入长安的也不少,大约都是兵书读得多,论语读的少,谈起打天下头头是道,可谈起治江山,显得像是初登门槛。

      再者,可能是觉得皇宫也是自己家的了,忍不住效仿前朝,华丽奢侈的生活起来,加上西市长乐坊尽是软玉温香,同样陷进那埋没了前朝的胭脂香粉里,一时放松警惕,竟忘了北狄虎视眈眈。

      慕容肆摇摇头,是得要个人刺刺他,只是想不到此人竟是个民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长得还有碍观瞻。不过,不愧是扁素凡的兄弟,临危不惧,慷慨陈词,倒有些气概。

      慕容肆生来便欣赏有气概之人,对云翎也怀了另眼相待的心思。虞繁期一见云翎不仅未曾受罚,还让慕容肆面带欣赏,立时有些急,但像这李妄生一般说些雄才大略的话他是不会,也不屑,该捧场却是极会的。

      虞繁期一转脸,化怒为喜,装得欣然不已:“不愧是我妄生兄,倒是愚兄拙见,不如妄生这般洞察世事。陛下,我这小弟平日便机灵,是可塑的好苗子。”

      慕容肆大概觉得他说得对,便点点头。

      云翎笑了笑,废话说了一大堆,马奎才提醒慕容肆:“陛下,时候不早,到午膳点,不知这画作?”慕容肆与云翎倒有几分相谈甚欢的意思,此时愈发舍不得放他离去,但又不好急着挽留,负手道:“朕倒是忘了请妄生来,便是为着爱妃作画。”

      “不过时候也不早,”慕容肆微笑道,“不如二位暂且回去,明日再来。”

      邵邀月笼袖收起虞繁期的烽烟图,递给马奎,马奎又将其交还给虞繁期。送出去的画让人退回来,这事儿说不起不得笑掉人家大牙,虞繁期咬牙隐忍。

      邵邀月忽而轻声建议:“陛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慕容肆知晓邵邀月性子贤淑淡然,不太爱有别的要求,此时竟主动开口,便欣然问:“邀月尽管说,朕自然应你。”

      邵邀月起身,望向虞繁期和云翎,轻笑道:“妾身迫不及待想见识二位画作,不如请两位画师一画二位心中的邀月,如何?”

      “这画便三日后带来,二位觉得怎样?”邵邀月笑问。

      虞繁期忙不迭撩起衣摆,跪下作揖:“在下求之不得,娘娘美貌只应天上有,虞某画遍美人,见娘娘却恨当年画过的不过是些庸脂俗粉,在下定尽心竭力,将娘娘美貌留诸后世。”

      人都喜欢听好话,邵邀月让他说得很是心悦,笑容扩大几分,慕容肆哈哈大笑:“虞卿嘴巴甜,说的倒是没错,有赏!马奎你……把那个,”他指着马奎回忆:“哦那个,青鸢笛,去拿来赠予虞卿!”

      马奎吩咐身后的人从宝库中取来青鸢笛,此笛周身翠绿欲滴,隐隐可见笛身身中白玉凝成的细竹,阳光下熠熠闪光,煞是好看。云翎看这笛子觉着熟悉,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虞繁期简直欣喜若狂,兴奋道:“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虞繁期领了赏,兴高采烈同云翎回了东宫,一路炫耀个不停,大约是心情好,看云翎终于顺眼了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拿笛子在云翎眼前晃悠:“看陛下赏的笛子,来日为兄必定飞黄腾达!”

      云翎附和道:“可别忘了小弟。”

      虞繁期哈哈大笑:“自然不忘。”

      邵邀月目送两人离去,笑着说:“妾身看得出陛下喜欢那李画师,如何不将他直接留在身边?”慕容肆摆手:“年轻人,年轻气盛,现在就留在身边,尾巴不得给他翘到天上去!”邵邀月了然:“陛下是想磨磨他?”

      慕容肆挑眉,嗓音低沉:“他说得对,与朕打江山的人想要的是安宁生活,若不行中原的仁政,前朝的下场便是你我的下场。”提及前朝,邵邀月长叹一声惘然,摇摇头:“明明才过去半年,妾身倒以为是过去了好久似的。”

      “怎么,怀念故国?”慕容肆黑了脸问,邵邀月一顿,不该惹他生气,赶紧解释:“这倒不是,邀月心里一直以为,这天下本该就是陛下的,故此才觉圣武朝已统治许久,这才有惶惑之感。”

      慕容肆冷笑一声:“邀月,你不是会说话的人,该安静时要安静,你们中原人也说,祸从口出。”邵邀月微微福身:“妾身知错。陛下今晚可会翻邀月的牌子?”慕容肆拳头一紧,他这身体,怕是行不了那事,还翻什么牌子?

      “不了,朕还有奏折待处理。”慕容肆拂袖离去,邵邀月福身礼送。马奎跟在慕容肆身后,回头看一眼邵邀月,她对他笑了笑。马奎手一抖,扭回头,紧紧跟随慕容肆离开,马奎看慕容肆拧眉:“陛下有吩咐?”

      慕容肆颔首:“派个人,跟着那李妄生。”马奎了然:“陛下对他不放心?”慕容肆冷笑:“你说他请来的云音仙子,是人是仙?”马奎皱眉,试探着问:“真有神仙?”

      “不见得。”慕容肆叹口气,思忖道:“真有神仙,还看得起慕容隶?”

      马奎没说话。神仙高洁,慕容隶为人淫·邪,怎么看都不能招得神仙青睐,他恭敬道:“殿下为人直率。”慕容肆拉低视线瞥他一眼,嗤笑:“朕的儿子,朕还不清楚?朕两个儿子,他若像老大那么聪明,恐怕坟头草都有三尺高。”

      马奎:“……”这么直接让他怎么回。慕容肆负手,仰天长叹:“不该杀老大,朕时日无多,他日百年,太子不过是北狄的阶下囚。”马奎也不再说客套的表面话,问:“陛下对储君不满?”

      “不满?”慕容肆冷笑:“朕唯一的儿子,能怎么办?”马奎咽口唾沫,耿直道:“这储君还是要交给有才之人,慕容氏后裔里,有个不错的。”慕容肆让他一提醒,顿下脚步,拧一道八字眉:“慕容锦?”

      “锦王是可塑之人。”马奎抱拳。慕容肆低头凝视他,良久无言。马奎见他神情严肃,继续道:“锦王明事理,就是性子散漫了点。卑职也有儿子,晓得陛下心情,咱们当爹的,不就希望儿子过得好吗?把皇位给锦王,让他护佑太子一生无忧,不也是桩美事?”

      慕容肆吸口气,摇头:“朕也想过,可锦王他对谢府里那个前朝太子……哎!这都什么事儿!叫朕如何放心,如何高枕无忧将皇位传给他?”马奎咬牙:“杀了李云翎断他心思。”慕容肆摆手:“谢景轩手下那谢家军,你以为是好对付的?杀了闲散侯,他不得跟你急?”

      “……”马奎:“那咋办?”

      “想个法子引出谢府,要杀也不能光明正大杀。”慕容肆摇头:“邵邀月宫里闹鬼的事儿解决了?”马奎猛地抬头,抱拳:“没,查不出。”慕容肆又问:“方至找到没?”马奎点头:“是锦王找着的。”

      “锦王?”慕容肆莞尔:“有意思。”马奎道:“锦王亦是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慕容肆负手:“朕咋觉着你是让锦王收买了?”马奎赧道:“陛下也晓得卑职是心直口快,卑职以为锦王更适合当皇帝,心自然偏向锦王。”

      慕容肆作势掐他脖子,黑着脸凝视他,马奎抱拳:“但储君之位,兹事体大,陛下若心意已决,卑职只会一力支持。”慕容肆松了力气,又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好,好啊。”马奎心惊胆战,汗也不敢抹,只跟在慕容肆身后战战兢兢地回了御书房。

      虞繁期抱着笛子乐滋滋地回了屋,云翎摇摇头,转身回到西厢,慕容锦正在等他,见云翎回来,上前说:“你问扁素凡问我的那把食月弓,在慕容肆手上,说他十分珍惜此弓,恐怕不好取得。”云翎点头:“没事,慢慢来。”

      两人又聊了会儿有的没的,慕容锦试探着问:“你和谢景轩,你俩怎样了现在?”云翎一愣,微红着脸,无奈反问:“干嘛问这个?”慕容锦按住他的肩膀:“想问问,你和他,你记得皇族规矩不可有分桃之举么?”

      云翎四处望望,小声答:“规矩可以改。”慕容锦不乐意了,悄然捏住他的手,轻按手心:“我不想你背负太多,你怎么能喜欢叛夏的大将军?”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过李羡,躲不过谢景轩。

      慕容锦似乎是不知所措,可若云翎真的喜欢,他又凭何阻止?云翎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反而拍拍慕容锦的头顶,撇下他出了回廊,原来黄豆在回廊上,双眼望着那颗硕大的银杏树,显然在生闷气。

      云翎扭头看他:“怎么,豆儿咋生气呢?”黄豆让他吓一跳,不忿地说:“那虞繁期就是见你好欺负,哪有把人吵起床的?你待他那么温和做啥?”

      云翎撇嘴:“没有啊,习惯了。”黄豆叹口气:“还有,太子派人来找过你。”

      “贼心不死。”云翎哼笑一声:“你就告诉他,我忙于陛下吩咐,待有空闲,定会亲自向殿下负荆请罪。”黄豆打断他:“别叫殿下,他算什么东西?”云翎扑哧一笑:“行,不叫,就慕容隶。”

      黄豆撅着嘴,顿了半晌才问:“你说他贼心不死,啥意思?他啥贼心?”云翎回头,有点懵:“啊?我说了吗?”黄豆翻个白眼:“说了!”云翎略一思忖,轻笑着解释:“太子想见仙子,但太子见不到,所以只能找李妄生。”

      黄豆回头,眼角余光扫过黑着脸立在云翎身后的慕容锦,顿时一阵毛骨悚然,后背隐隐发凉,仿佛第二个谢景轩。黄豆抖抖脖子,咽口唾沫,拍着屁股站起身,有些同情地望着云翎:“殿下,我看锦王有事找你,你们聊。”

      说完迫不及待闪人。

      “等……”云翎话刚出口,黄豆消失得不见人影,他堪堪举起的手又放下:“我还没吃午饭……”慕容锦面无表情在他身旁坐下:“有个人想见你。”云翎木然扭头:“谁?”慕容锦冷冰冰地答:“王韶颜,她想见你。”

      “……”云翎屈起食指轻抠下巴:“是李妄生还是李云翎?”

      “李云翎。”

      “在哪儿?”

      “曲池边的别苑。”

      “现在?”

      “恩,”慕容锦压低嗓音,“她来锦王府上求我,我正好去见方至,她一路跟到了曲池别苑,真是锲而不舍。你也该见见她。”云翎不大敢单独面对王韶颜,毕竟半年前的冬天,是他将她扔下的,毫不留情,因此心底总觉得愧疚。

      慕容锦见云翎犹疑,莫名地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攫住他的小臂:“你不见?”云翎啊一声,低声道:“没,我在想另外的事。”慕容锦知晓云翎是常走神,说着说着话题就跑了,便顺着他的话问:“什么?”

      云翎抬眼:“慕容肆。原本以为他召我去,是要问仙子一事,但他竟然只字未提,与他疑心重这点不符,为什么他不问?”

      慕容锦领教过云翎想问题的脑回路,往往先入为主,综合各种条件分析出当下的多个可能,倾向于预测最可能发生的事,若事后并非如此,他就会调整自己的思路。

      慕容锦一直以为这法子太过复杂,世上可能千千万,谁又能确定无疑?但云翎向来如此,而事后发现几乎与他的预测八九不离十,慕容锦只好承认,是因为云翎脑子也差不多像那些可能性一般复杂。

      “他信任你?”慕容锦试探着反问,云翎摇头:“你信?”慕容锦发笑:“这话说出来我自己也不信,他连亲儿子都不信。要不然,他让你骗过去,以为仙子是真的?”云翎答:“正常人皆会好奇一问,毕竟谁见过神仙?古往今来,谁见过?他又不是傻子慕容隶。”

      慕容锦轻叹,不明白他何故在细微处上纠结,不过眼下是王韶颜还在他府上等着,慕容锦无奈地放柔了语气:“走吧,方至怎么办,还等你一道解决。”

      云翎索性不再想,或许真是他多虑,“韶颜在你那儿,还有别的谁知道么?”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忙新工作,一爬上来发现编辑又换了#doge
    可能恢复日更了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035886/10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
    手榴弹(×5)
    火箭炮(×10)
    浅水炸弹(×50)
    深水鱼雷(×100)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瓶)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