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唐] 里山河

　　唐翼突然明白了为何还是有人给杨昌林冠以“东都之狼”的称谓。新区的比赛规模并不大，算是给了今年的新生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顺便也让部门前辈们能够藉此申请到更多的素质积分和来年预算。杨昌林和燕良生作为当年新生中的佼佼者受邀，如今各自着正装列评委席，完全不像是还没有毕业的学生。

　　而且杨昌林在与他分开之后便恢复了平时的做派，虽仍是笑着，但暗藏锋刃，叫人喘不过气来，如同刚吃饱了的狼，利爪牙间还残留着血，但透着轻松无害的姿态，让人不清楚这轻松氛围是真的无害，还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虚假平静。他有自己的一套的黑白规则，待人好的时候能极好，一旦决定与谁为敌，就会变成锋芒毕露。如此一来，兄弟之间的口碑倒是极好。

　　相比之下，倒是将燕良生的血性也盖过了一些。

　　赵恒卿是受邀过来的，他旁边的座位本来是留给叶销，如今空了出来，燕良生便调了座次，在他身边坐下了。赵恒卿对他们几个学生的印象都不错，此刻看着燕良生落座也不生气，笑了笑，道：“叶销回家了？”

　　燕良生点点头。“阿姨身体不好。”

　　“早说了可以请个保姆，他却总是自己一趟一趟不得休息，也不知该不该夸奖。”赵恒卿是D市广播电台的老人，与这些年轻人交流也乐得轻松。叶销不在，便更让人觉得懒散。他虽已是不惑之年，却仍没有把握能看懂叶销，实在是叫人喟叹。

　　当年新生里最漂亮的姑娘当了主持人，俏生生地站在台上，舞台便是一亮。赵恒卿点点头，见这女孩明眸善睐，甜美可人，便又发出一声感叹。

　　“若是能一直保持着大学时候的青春样貌，哪怕是倾家荡产，也是可以的。”

　　燕良生斜乜了他一眼。“赵先生说笑了。”

　　赵便叹了口气。他如今已经有脂肪肝，身宽体胖，头发也稀疏，早就没了年轻时候的精力和冲劲，辛苦经营，还得提防着不要在泥潭里陷太深。

　　“说起来你们今年还有个叫李珂的姑娘。”赵恒卿又看一眼主持人，道，“听闻是娇花照水般的人。”

　　燕良生道：“前几日病了，应该是要退出比赛的。”

　　赵恒卿点点头。“你们会长前段时间请我们几个老头子吃了饭，他手里的那些‘栀子’现在还有多少？”

　　燕良生回忆了下，“因为您之前说过要买，所以叶销一直按着，一个都没有放出去。”

　　赵恒卿心底一动。看向身边这年轻人，“……叶销，以后若是仍是朋友就最好。”

　　燕良生淡淡笑了一笑，脸上仍是平静。“您说笑了。”

　　叶销五年前开始经营虚拟货币，按理说他那时候应该只是高中生，但眼界胆识放到今天也让人胆寒。去年他埋下的一些人脉开始起到作用，印度那边的一些矿主与他见了一面，签了合同，叶销的“栀子”逐渐显山露水。叶销通过一些手段逐渐让“栀子”的价值能够有印度孔雀石矿山作为支撑，并建立了已经足够完善的框架体系，保证购买“栀子”的人能够在拥有这份虚拟货币的同时，以购买者和投资人的双重身份投资印度矿业联盟公司下面的矿山。

　　顺便为了能够起到更好的宣传效果，第一批的“栀子”绑定了孔雀石矿销售公司的原始股。

　　叶销第一次跟赵恒卿谈论“栀子”的时候，赵吃了一惊。他感觉面前这个人有着超乎年龄的老道和谋略。在他看来，叶销留在学校继续完成学业的唯一目的是让学校本身成为保护他的屏障之一。学生身份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便是单纯可欺，叶销似乎很喜欢他身上的这层学生身份的假象。

　　叶销最开始接触赵恒卿是以学校广播站站长的名义来的，当时顺便谈的是当年校运动会的赞助。赵恒卿所在的广播电台在本市也是不错的事业单位，但是自收自支意味着自担大部分风险，最近几年网络电视风生水起，广告收入越来越少，站里不少人也开始动其他方面的脑筋。

　　“国内对虚拟货币欠缺相应的法规来规范，所以就算我能联系到好的企业，让他们通过交罚款的方式逐渐渗透资金，速度慢不说，也很危险。所以还不如直接用投广告的方法吧这笔钱支出去。”叶销当时开诚布公，话说的已经很直接。“账目有很多办法可以盘平，我自己能想到的办法也很有限，具体操作上还是得需要您来定夺。”

　　叶销当时的方法便是跟当时的市广播电台签赞助合同，由赵恒卿牵头，将校内的广告铺设交给熟悉的公司；资金方面七成用于校内比赛的常规花费，三成用于工作人员的福利。这几年但凡是福利都查的很紧，学校虽然也是事业单位，但学生因为那种无害的假象，使得学生会下层的福利发放依然是无人监管，方便做一些手脚。于是当年的运动会顺利召开，各种广告铺天盖地，学生会福利也收到手软，最后核算账目的时候，因为学生会中“没有相关专业的学生能够处理”，而沉寂了下去。

　　当时的资金流水越是十五万，叶销投石问路，用这少到可怜的笔钱顺利撬开了市广播电台。赵恒卿大感震惊，对当时只是大二学生的叶销刮目相看，自此也多了些往来。

　　……

　　“叶销今年应该也要毕业了。”赵恒卿出神地看着舞台生新生一个个展露他们紧张的、浮夸的、稚嫩的面孔，喃喃道，“他这样的人，不会满足于留在D市。”

　　“不好说。”燕良生淡淡道，“他父亲当时也是名动一时的人物，很多人猜测他会去澳洲或者美国，他推说自己夫人身体不好，照样是留了下来。”

　　赵恒卿在学校的礼堂里坐的久了，额头上开始出汗，觉得累了。他扭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燕良生，忍不住又叹了叹。“你以后也不可限量。”他这时候因为出汗而有些浮躁，不想跟一些年龄上查了几旬的年轻人虚以委蛇，便喃喃道，“叶销拿学校这个空间当屏障保护自己，你则是直接把叶销当做了自己挡箭牌。树大招风的道理谁都懂，但是跟你们这些一样心思缜密的，我这辈子没见过几个，一半都在你们这学校里了。”

　　“学校风水宝地，出过不少人才。”燕良生仍是淡淡道，“有人说这里是古水战场，故人的灵魂不愿散去，凝成了气，泽育这儿的年轻人，使得他们也器宇轩昂，神采奕奕。”

　　那舞台上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孩正朝着台下鞠了躬，吟诵着学校旧版的校歌。

　　“巍巍山峦，虎踞龙盘今胜昔；
　　江河万代，故土亡灵魂归来……”

　　赵恒卿脸上的汗已经黏着了眼，浑浑噩噩地，道，“这不就是李珂么，没做主持，倒是直接比赛了么，唔……”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闷得紧，我出气透个风。”

　　却听见身边有人叫了起来，原本还算平静的礼堂便如同已经温热的水锅被盖上盖子，蒸汽氤氲，而且嘈嘈杂杂。赵恒卿有些恼烦，察觉燕良生身边的人站起来走近，知道那是杨昌林要过来扶，心底反倒生出一股执拗的脾气来，用力甩来了对方的手兀自往前走去。

　　燕良生眼神一冷。杨昌林再往上一步，却也察觉到一些微妙的气氛。这赵恒卿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做事谨慎的很，看如今这样子，倒像是着魔了似的，看着台上的李珂，竟直接伸手去握她手臂，嘀咕着，“你很好看，这儿当不了主持人，我便叫你来更风光的……”

　　杨昌林大怒，上前一步拽住了这中年人猛地往后一扯，手上用力重了，倒是直接将他扯倒在了地上。然后扭头看向李珂，“你还站在干什么？！”

　　李珂则定定地看着他，声音飘飘着，“你把他还给我。”

　　杨昌林忍不住皱眉。李珂这样子比赵恒卿更混沌，还真像是集体梦游似的；一这么想着，倒是感觉身边的人和景致也模糊了起来，身后似乎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然后一瞬之后那名字竟是如潮水奔流碾压过来。杨昌林耳边轰鸣一响，他猝不及防低吼了一声，原地晃了晃，如被人当头砸了一拳。

　　抬头时候看见李珂的脸就已经贴在了面前，隔得太近，五官都不真切，唯有瞳仁里空空荡荡的，里面四方水域都是寂静，一个红衣银甲的孤魂持长枪而立，脸上被血蒙住了面目。

　　杨昌林胸口再一痛，忍不住大叫了一声，被人猛地往后拽去跌在地上。礼堂此刻已经一片混乱，杨昌林按着额头喘息不定，他身边燕良生仍未松开拽着他的手，“你怎么回事！？”

　　杨昌林却逐渐清醒过来，摸了摸胸口，抬头正看见李珂从礼堂高处的窗口如鬼魅一跃而出，他倒抽一口冷气，知道孔雀翎被拿走了。

　　杨昌林立刻回头去找唐翼，看到礼堂里人人自危乱作一团，再不见自己刚刚熟悉之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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