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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叶销找的那吃饭地方离学校着实有段距离,杨昌林在住处磨磨蹭蹭的,动机不纯,旁敲侧击着想要让唐翼把易容去掉露出本来面目而未遂,磨蹭到后面已经快十二点了,只得作罢。这时候燕良生早就等得不耐烦去搭了叶销的顺风车一走了之,杨昌林看了最后几条短信百般无奈,便再摸出手机翻打车软件。
然而留意到身边的一道视线,手上忍不住一停。“怎么?”
唐翼:“怎么去?”
杨昌林想起身边这是个古人,忍不住笑了。“反正不是骑马。”
唐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唔,牛车也没什么不好。行的。”
又想了想,道:“骆驼也行的。”鹰也行的。大风筝也行的。
杨昌林瞬间被击沉了。他那早就被燕良生吐槽过的笑点瞬间碎了一地,此刻乐得站都站不稳,扶完墙扶桌子,扶完桌子扶床板。他一边锤床一边心里弹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骆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棒了我明天就带你去坐高铁,高铁完了还有飞机。刷新别人的世界观真是特别带感,想想到时候唐翼会露出什么表情简直太人亢奋了,根本停不下来。
要不怎么说凡事不能太先入为主。杨昌林这时候有多乐不可支,几天后看见唐翼展开翅膀在天上轻盈飞过的场景就有多呆滞;不过这已经是后话。
此刻杨昌林明显一个药不能停的状态,唐翼蹲下来,担忧地看着身边这个人,心想他活过几世,怎么还落了个癔症的毛病。这种担忧一直延续到二人上了公交为止,杨昌林听从意见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了人多且开放的交通工具,上车后发现果然没有座位也不以为意,眼神示意身边的唐翼叫他也学着自己抓住旁边的扶手,笑着眨了眨眼。
“刚才话没说完。”杨昌林笑道,“中午吃川菜,你有忌口的没?”
唐翼摇摇头。公交车上在放小王子的预告,他听不懂外语,BGM与千百年前的音乐更是天差地别,忍不住就多看了一眼。
杨昌林忍不住也看了一眼。“想看吗?”
唐翼摇摇头。“那是狐狸吗?”
“是。”
“我不喜欢狐狸。”
杨昌林挑眉:“为什么?”
唐翼慢慢道:“出的碎肉不如狼多。”
“……碎……”
杨昌林感觉这对话的方向跟自己想的好像不太一样。“碎、碎什么?”
唐翼比划了一个反手握刀的动作。“碎肉。”他放下手,看着身边的人,“我是庖丁专精。”
东都之狼杨昌林冷不丁一个寒战。
唐翼想了想,再道:“狼也出狼皮,腱子肉,大腿肉,杂碎,各种各种。狐狸也不是不能出,但是分布有点散,不如杀狼来得快。”
东都之狼猛地吸了口气,“你学这个干什么!?”
“来钱快,而且一定程度上也解决了吃饭的问题。”唐翼道,“雁门关的野狼也不少,良生学庖丁非常快,烤肉做的很不错。”
“我早就想问了。”杨昌林压低声音,“你说你是燕良生的师父到底怎么回事?而且你老是提到雁门关。”
“我是在雁门关捡到的他。”唐翼想了想,再道,“唐门治疗摔断腿的人总是很熟练,当时路过看见良生躺在山下动弹不得,我也交了任务正是空挡期,所以带回来帮着正了骨。他是苍云,门派功夫我帮不了什么,所以只教了江湖功夫,算不上是真正的师父……”
杨昌林摆了摆手。“我不是说这个。”他斟酌一番,续道,“你怎么能确定我朋友燕良生跟你当时收的徒弟是一个人?我猜你要说一些什么灵魂转世之类的话,我想确定的是,除了名字和相貌,有没有更有决定性的证据。”
杨昌林再道:“确定一个活人的身份已经有很多办法,指纹或者虹膜或者其他什么。灵魂这种,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实在是好奇得很。”
唐翼点点头,沉默了一会。“我听闻有的门派能给人留下些痕迹,便是形体烟消云散,那痕迹也能从形体再烙印在灵魂里面,几经转世而不消。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自己没有见识过,自然也没有机缘能习得这种功夫。”他看向杨昌林,缓缓道,“我只是觉得熟稔,但你问我如何辨识燕良生是否就是我认识的燕良生,我其实是不知道的。”
杨昌林也点点头,不再言语。对方这潜台词已经很明显:燕良生或许是当年的燕良生,或许不是;杨昌林或许是当年的杨昌林,亦或许不是。但如今能够仅凭着“熟稔”二字就能从本该藏匿身形的黑暗里走出来替他提防着一些潜在的威胁,便已经是莫大的勇气和信任。
杨昌林心里有些暖意,不禁也生出一些勇气出来。他心想,也不知道千百年那个叫杨昌林的到底做了什么,将这么好的一个人如此信任。珍馐当前,居然一直忍着没吃,倒是叫如今的自己有机会捡个便宜。
“苗疆倒是自古信奉灵魂转世。”杨昌林心里一动,忍不住又笑了,“看起来我跟良生过去都跟你打过照面,等会你再仔细看看叶销,说不定又是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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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小菜,各种辣椒胡椒。半开放的房间,但离着吧台有段距离,隐隐能听见些喧闹,但不至于影响屋里几个人交谈。
叶销摇头苦笑。“良生你不厚道。”
燕良生端着杯茶,慢条斯理道,“是你自己误解的,与我何干。”
杨昌林进门就看见桌上摆着酸奶果汁,顿时领悟,走过去伸手牢牢按住了叶销肩膀,意义不明地嘿一声。“我在你眼里到底什么形象?嗯?”
叶销指指燕良生,“良生可是说你带了个养眼的人过来。”
杨昌林松手落座。“挺有眼光的嘛。”
燕良生眼皮一跳,忍不住盯着他看了一眼。他对叶销说的那话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嘲讽,结果扔过在杨昌林这儿如同扔进了棉花,没见丁点反应,于是忍不住认真又看了两眼他身边的唐翼,心里纳闷起来,心想杨昌林吃错什么了,这个能算养眼?最多算是不影响市容。
唐翼察觉到他眼神,抬头起来,看见良生,想起了记忆中那些可口的烤狼肉,表情便没那么冷,眨了眨眼,点头算是招呼,眼神甚至是温和的。
……大,大概对市容也有那么点增色?……
燕良生黑线抬手按了按额头,觉得自己有点奇怪。“早上没看见你戴眼镜啊。”他闷闷道,“我还以为难得有个不近视的。”
“介绍下啊,好歹我也是请客的人,还真打算这么晾着我?”叶销看着有点好笑,“Charlie?人是你带来的。”
“这是我表弟。”杨昌林捡了几枚花生先吃起来,“唐翼,这是我们会长,这顿饭他出钱,不用客气。川菜也吃不了多少钱,下次让他把雾禾山谷白带几瓶过来。”
“你就不能不惦记我那几瓶酒?”
“不能。”杨昌林肃然道,“谁让你自己作死把这事说出来了。不能。”
叶销耸耸肩,伸手过去,“我是叶销。”他握住了唐翼的手,稍停了停,抬眼看了看,笑道,“我认识一个人,跟你倒是同样的名字。很久不见,颇为想念。”
唐翼松开了手,淡淡道,“叶哥福人天相,必然心想事成。”
叶销笑了。“真会说话。”
————
傍晚时候叶销把几人带回学校,社团里的后辈早已经准备了材料和入场证等着他们,叶销摆摆手,笑叹道:“不好意思,我得回家一趟。”
杨昌林挑眉,“果然是大孝子。”
周围几人心神领会。叶销就住在本市,他们中有些也是见过叶夫人,父辈里也常听闻叶家的故事,叶销父亲英年早逝之后,这当年的叶夫人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叶销时常亲自回家照料,倒也是一段佳话。
杨昌林晚上要当评委,看时间也不早,急着回去换正装,便隔着一层车玻璃在上面喝一层水汽,写行:GOOD LUCK.然后眨眨眼,颇有些得意的模样。
叶销失笑,眼神偏移几寸,再看看杨昌林身后那人,果然一如下午时候一样低眉顺目了无波澜的模样,平光镜将视线也挡住了大半,镜片上隐隐几点光痕。
叶销路上想的便是这一幕。他到家之后直接去了叶母房间,夜风温凉,窗外树影婆娑,隐隐星辰已经悬在天幕,栀子花绣满白色的窗帘,被风吹起时候如水波荡漾,暗香浮动。
叶销没开灯,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抚摸老人的头发。当年名动一时的交际花如今不过是垂暮之人,在昏暗的光里看见了身边这叶销,枯槁的嘴唇动了动,倒是显出个笑意来。
“父亲,”她轻声道,“你来了。”
叶销低头吻了吻她额头,轻声叹道,“说过多少次了,别这样叫我。”
叶栀剩余的那点生命如掌中的烛火微弱跳动,她眼睛浑浊,娇嫩的皮肤如今也是像一块枯树皮了。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心想,他当年收留我的时候是这般好看的模样,我叫他父亲,外人面前也是叫他父亲;等我成年了,我叫他父亲,外人面前则叫他丈夫;等我如今要入地府,我叫他父亲,外人面前则是叫他儿子。多少人爱我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我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至始至终,收留我卑微的灵魂,抚摸我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轻轻诉说那时光的消逝,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父亲,”老人看着面前这个被时间诅咒的男人,轻声道,“你看起来很高兴。”
“我遇到了一个故人。”叶销笑了笑,道,“很早的时候我学剑法,人剑合一,也学剑气。那剑气无色无形无味无可消解,若是被我埋进经脉里就扎了根,自己尚不觉得,我一碰却能知道。”
他的思路悠悠而飘飘,仿佛转眼回到旧日。那时候杨昌林死亡约已两年,他自己改名易姓在洛阳住下,时值少林和天策聚会洛道,明教截了苍云的路,虽成功却也打草惊蛇。叶销断了信息网,扮作商人也入洛道。
杨昌林带着太多重要的消息,当年一死,打破了不少平衡。叶销可惜自己虽是下手之人,却没能拿到更多有用的东西,如今入洛道,也是有明教那边有可靠消息,说与杨昌林关系密切的几人如今在沿洛道南下。
……
“父亲,”年迈的叶栀伸手按住自己脸色的那只手,叹道,“父亲。”
叶销回过神,“我很意外。”他忍不住笑了,“当年那唐门给我消无声息下了毒,却不知道我也消无声息给他埋了宿主察觉不到的剑气在身体里。世人只见他易容后平淡无奇的模样,我却还记得我斩落他的面具时候的景象;如今他再次易容了,设了层层的屏障以求自保,却不知我只是碰一碰他,那些屏障便如同纸糊的山川江河,暗火销尽,寸寸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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