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

　　她坐在画架前一夜，从黄昏到清晨，一动未动，直到门铃声响起她才搁下手中的画笔，一个姿势太久腰和腿都已麻木，站起身时身上的关节清脆的响在这空旷的房子里。她走到玄关处，腿开始细细地发痒，开门，权倾侧身进来。
　　“昨天才知道你回来，给你带了早餐。”
　　从脚底传来的一阵麻木直到大腿，叶弥接过早餐慢慢地走向餐桌：“现在还很早。”
　　“没办法待会儿要去公司，路过你家时想着上来看看你。”
　　活动了一下，小腿肚开始一阵一阵的麻木，像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一般，权倾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势不对：“你腿怎么了吗？”
　　“坐得太久。”叶弥撕开一次性筷子的咬了一口烧麦皱眉道：“味道变了。”
　　权倾刚落座看她眉头微皱解释道：“这家换厨师了，不好吃吗？原本以为就算换了厨师味道也不会差到哪里。”
　　叶弥放下筷子喝了口粥：“难吃。”
　　“那下次换一家，谁知道就离开了差不多一个月，厨师竟然换了。”
　　“嗯。”
　　“徐绎呢？”权倾装作不经意道。
　　“他没回来。”
　　权倾眉心一跳双手叠交在一起：“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叶弥的平淡让权倾心里的那口气憋在胸口，不知如何是好。她抓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很不自然地看了看：“上班时间快到了，那我先走了。”
　　叶弥点头。
　　权倾的异样叶弥并没有注意到，她在权倾打开门时叫住她：“权倾。”
　　权倾的身体抖了一下：“啊？怎么了？”
　　“下班后有时间吗？”
　　“下班，下班后我要去见一个合作商。有什么事吗？”
　　“那个中医的地址你有吗？”
　　权倾紧握住门把手的手一松：“有的，待会儿我让助理发给你好吗？”
　　“嗯。”
　　“那我先走了。”关上门的一瞬间，权倾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看来叶弥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换了厨师？看来真是洞中一日世上百年。
　　一晚未眠，不仅没有困倦她现在觉得异常清醒，她突然有兴致想给自己煮一杯咖啡，从研磨咖啡豆开始，研磨成粉的咖啡豆香钻进鼻腔，今天似乎是个不错的开始。
　　手机邮件提醒收到一份邮件，想必是权倾的助理发来的地址。
　　咖啡煮好，她端着咖啡光是闻着香味都足以知道它的香醇，一口进胃她耳旁仿佛响起好多年前徐绎的声音：“那玩意儿不知道哪里好喝，还不如老子手上的豆浆。”
　　鲜衣怒马的年少，徐绎表面桀骜不驯，内里却是个传统保守的人，就像他对她，一生就一人。
　　正当她快要陷入回忆时，有人敲门将她从回忆里拉回，她开门，是程家。
　　“吃饭了。”程家提着一个餐盒，古朴而精致。
　　叶弥下巴往餐桌方向抬抬，程家走过去：“有人捷足先登啊，可惜我家阿姨起了个大早。”
　　“你自己吃吧。”她放下杯子走向浴室。
　　餐盒有三层，漆金描花很是讲究，可程家可毫无爱惜之意将之随意一搁。他走向叶弥的画，颜料未干画布上呈现出一人的轮廓，程家眼神闪了一闪，表情不明。
　　叶弥从浴室出来，程家正将一碟碟的吃食摆在桌上，她头发披在肩上走进衣帽间，不多会儿她走出来T恤短裤妆容淡淡的，倒像个大学生，程家对她吹了声口哨。
　　她拿起手机点开权倾助理发来的邮件。
　　“吃完了吗？”
　　“差不多。”
　　“送我去个地方。”
　　“行。”
　　到了昨天的商场，下车，程家转着车钥匙：“想买什么？”
　　“不，昨天车停在这里。”
　　程家见叶弥找到自己的车，坐上去，发动汽车，她降下车窗：“先走了。”
　　“靠，你去哪儿？”
　　后视镜里的程家慢慢不见，叶弥导好航专心开车，她的车七拐八拐拐进一条胡同到达目的地。
　　一百八十六号，就是这里了，叶弥看着面前的四合院，大门上的朱漆已然掉色推开大门院子里晒满了草药，一个小孩坐在院子中间背《本草纲目》样子愁苦不堪，小小的脸皱成了包子褶儿。
　　“你来看病吗？”小孩见叶弥走进，他如释重负地放下书问。
　　“嗯。”
　　“我去帮你叫爷爷。”小孩一溜烟儿地跑开。
　　一个提着鸟笼的老头出来看了一眼叶弥：“是权丫头介绍来的吧？”
　　“是。”
　　老头放下鸟笼：“进来。”
　　叶弥进去，老头戴上花镜冲着小孩道：“今天再背不下来，今天的饭就别吃了。”
　　“爷爷~~~~”小孩撒娇，老头示意叶弥伸手过去把脉，小孩见老头不理他自己气鼓鼓地走回院子赌气似的背出很大声来。
　　“嗯，换只手。”
　　叶弥伸出左手。
　　老头眯着眼琢磨半天，提笔写下一张药方：“先调着吧，细细吃上几服药看能不能调过来。”
　　老头与平常医生不同，没有多嘱咐一句话，也没说这药吃下去有没有效果便自顾自的写下药方让小孩抓药去了。
　　“六服药，吃完一服再来抓药，药钱等你最后一次来抓药时再给。”
　　老头老神在在的说完话又撅着嘴逗他的鸟去了。
　　“不能把六服药一起给我吗？”
　　“怎么，不愿意一趟一趟的跑？”
　　“大家都节省时间不是吗？”
　　老头转头看眼叶弥，眼神不屑：“你们这些年轻人对自己身体都不肯多拿点时间出来，也罢。”他对着来来回回上上下下跑着抓药的小孩喊：“苏叶，给她抓足六服。”
　　“哎。”小孩答应，他忙碌的身影在几排药柜间来回穿梭。
　　“药钱？”
　　老头指着门口边的二维码道：“扫那玩意儿付账。”
　　还挺与时俱进，叶弥付完帐，在门口边站着等苏叶抓完药。
　　“呐，你的药。”
　　叶弥低头，苏叶怀里满满抱着的都是她的药，她说：“谢谢你。”
　　“谢啥谢，又不是不给钱。”
　　叶弥接过药，她走出四合院放好药，手机突然响了。
　　“喂。”徐绎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疲惫至极。
　　“还好吗？”叶弥坐上车。
　　“嗯。刚有点时间休息，想给你打个电话。”他在那边低低的笑着，笑自己比刚谈恋爱时更想她，可他早已不是毛头小子。
　　叶弥无声的笑了：“我刚看完医生，买了几副中药。”
　　“生病了？”
　　“没有，想调理一下身体。”
　　“没生病就好，中药苦，你能喝？”
　　叶弥疏懒地靠上椅背：“把我当小孩子了。”
　　“操，你要是我生的就好了。”
　　叶弥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点啊点的，她说：“那我给你生个和我一模一样的。”
　　徐绎突然沉默了，方向盘上的手指依旧慢慢地点着，她不急，她等他说话。
　　“一个不够。”
　　方向盘上的手指点得愈加欢快，她问：“你想要多少个？”
　　“四个，两男两女。”
　　“好。”
　　“徐绎。”
　　“嗯？”他听出她有话要说。
　　“你来北京，我们去登记吧。”叶弥闭上眼。
　　突然，电话被挂断，叶弥皱眉睁眼回拨过去，电话关机，她想，或许是没电了。
　　车子刚拐出胡同时，短信叮的一声。
　　点开：等老子。
　　她停车熄火，趴在方向盘上看着这三个字眼神笔直而温柔。
　　她回：我等。
　　中药的味道实在不好闻，从前看书，书上说药香味，叶弥嗤笑药哪里香了？明明苦不堪言，奇怪的是，一碗中药下肚，回味竟是甘甜，所谓苦尽甘来么？
　　收拾好后她开车出门，工作室里牧会还在开会这两天为了香港的画展他忙得昏天暗地，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照镜子的时间都没有。
　　她走进工作室，见到她的人都恭敬的喊：“叶老师。”
　　牧会的助理正在打电话，见她进来指指他身后的玻璃门，她点头进去。
　　牧会正在和人讨论画展的海报设计，见她来连忙拉她过去：“亲爱的你看看怎么样。”
　　海报设计得不错，她说：“挺好的，音乐下好了吗？”
　　牧会也觉得不错，挥手让海报的设计者赶紧发给香港黄先生。
　　“什么音乐？啊，那个啊，早下好了，你吩咐的事无论大小我都放在心上呢。”
　　叶弥坐在办公椅上：“好久没来这里。”
　　“可不是，平时多大的事叫你来你也不来，现在为着一个mp4跑来了，真是让人伤心。”牧会语速快，眼睛一刻不移地盯着手上的ipad。
　　“mp4呢？”
　　“在柜子里呢，钥匙在那堆报纸上挂着。”
　　一堆旧报纸，叶弥过去拿到钥匙不经意间看见报纸上一篇文章的标题《昆明市人体器官贩卖案告破》，她抽出报纸，新闻的第一行赫然写着：昨日，昆明市警方出动在风马镇解救出大批贩卖人体器官……
　　这是前几天的新闻，冯甲被当做头犯被抓，住在宾馆里的所有供体都被解救出来，她从来不看新闻所以到现在她才知道徐绎为什么要她回北京。难怪这些天他只能见缝插针的联系自己，那么他现在的处境又是如何。
　　牧会从她手中抽出报纸：“写的什么啊，怎么还出神了？哟，这不是你去的那个地方吗？还有贩卖人体器官的，太恐怖了！”
　　叶弥打开柜子装作不在意道：“嗯，是挺恐怖。”
　　牧会拍着自己心口说：“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指不定惹上什么污糟事呢。”说着他突然想起：“呀！可不嘛，那个在餐厅要杀你的那人会不会就是那群贩卖人体器官的？不行不行，得报警，为了你的安全咱们得把这个告诉警察。不不不，告诉警察也没用，要不雇几个保镖？”
　　叶弥拿出mp4好笑道：“没事的，要杀我的人已经死了，那群贩卖人体器官的人也都被抓了。”
　　“可，万一呢？”
　　“没事。”
　　牧会依旧担心，叶弥无奈：“我会多注意。”
　　“你呀你，自从找到徐绎平白无故的多出多少让人担心的事来。”
　　“再说我就走了。”
　　“哎，走什么走，你坐下我跟你商量件事。”
　　牧会从ipad里调出一张照片给她：“你看看这画。”
　　一幅画，繁花交错，用色大胆，技巧娴熟，叶弥说：“这样的画，炫耀技巧，少了意境，美却空洞。”
　　“就知道入不了你的眼，可连你都说美了更何况他人，我打算签下来。”牧会脸上是商人的精明。
　　叶弥将ipad搁下：“有商业价值？”
　　“稳赚不赔。”
　　叶弥点头不再多问，她拿起mp4起身：“走了。”
　　“我送你。”
　　回家后她上网查到所有有关风马镇人体器官贩卖的新闻，通篇看下来新闻里没有一句提到季老二、苏眉儿和徐绎，她嘴里漫出苦涩像是中药溢在口中一般。
　　这条路，你到底还要走多久才能彻底回到我身边？她哆嗦的点起一根烟，深吸一口，缓慢吐出，烟雾散于空气，然后寻不到一点踪迹。
　　他是白，却涂上一身黑，隐身于黑暗，他的功绩没有人会时刻铭记感激却长存于她心。
　　我会记得，记得你所付出的一切。
　　她打开mp4音乐如潮般涌来，大提琴低沉缓慢的音调与徐绎像极了，大提琴在空旷的客厅显得空寂无边，她不喜欢于是关掉。
　　刚坐到画架前，门铃声急促地响起，她想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宾朋满座的人。
　　开门，一个长相精致的小男孩冲着叶弥气鼓鼓道：“阿弥，为什么有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你？”
　　这是她的小朋友，住在楼上的邻居，偶然认识之后小男孩立誓长大后非她不娶。牧会曾笑话她为什么能和一个小孩玩到一起，叶弥也不知道不过她认真想了想，或许是成年人之间不成文的规矩太多，她懒得费心思招架，倒不如小孩子简单。
　　“不过一月而已。”
　　“那也很长了！”王子青换下鞋控诉道。
　　“要画画吗？”她换个话题。
　　王子青学着大人般地打个响指：“当然。”
　　“自己去支画架。”叶弥重新坐在画架前，不再管他。
　　王子青早已习惯她的冷淡，自己熟练地支好画架嘴里念念有词：“画什么好呢？画只恐龙？嗯！霸王龙！”
　　“闭嘴。”
　　王子青小嘴一瘪：“知道啦。”
　　画上的徐绎仅仅一个侧脸轮廓，你却能想象他的眼神是如何的凌厉而温柔，最后一笔落成，这才是如今的徐绎，比年少时的他更让她沉沦，记得他第一次见自己的肖像以油画的方式呈现他嘴里叼着烟拽得二五八万道：“以后老子的肖像权就由你一个人侵犯。”
　　王子青也画完了他的霸王龙，他对自己的画很是满意：“阿弥，阿弥，你看！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天才！”
　　叶弥看去：“天才？画了只王八？”
　　“你！这明明是威武的霸王龙！”王子青气急败坏地指着自己的画纠正道。
　　叶弥挑眉不再发表意见。
　　“算了，不和你们小女生计较。”他过去看叶弥的画学着大人皱眉：“一个男人，不是程家叔叔。”
　　程家？看来要给他介绍一下徐绎，叶弥说：“他叫徐绎，是我的男，未婚夫。”
　　王子青很是受伤：“不可以！阿弥你不等我了吗？”
　　“嗯，不等了。”
　　“为什么？”
　　“因为好像只有他才能让我对未来有所期待。”
　　王子青咬着手指想了想说：“他是一个你一想起就觉得很喜欢的人吗？”
　　一想起就觉得很喜欢的人？她点头：“是的。”
　　王子青亲吻在叶弥的额上：“那阿弥，你要幸福哦。”
　　叶弥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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