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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云布
这个年过得实在不怎样,江日沉想。
尽管大红灯笼高高挂,但整个云鹤山庄寂静得就像一座荒宅。
江满城外出未归,至于清婉,干脆是没有一点消息。
清婉的身份在云鹤山庄一直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
庄里的人都知道这位是庄主的至交好友,也是小姐的结义姐姐。但没人敢以“小姐”来称呼清婉。
只要是在云鹤山庄,清婉必定只着男装,人见之,称“公子”!
入年假以来,庄里反常的一直没有清婉的消息。江日沉虽有疑虑,却也没有过多担忧。
许是主上,又有什么任务要清婉去完成吧......
谁会想到,她和大哥江满城,都是蝶音的成员?所以整个云鹤山庄,暗地里,已经成为了蝶音的一个秘密据点。
此时,江日沉的侍女小满正婉言相告自家主子的表兄水尚清少爷,江日沉正在午休。水尚清很有涵养地道了声抱歉,并说自己下次再来拜访云云,转身离开。
“表少爷似乎喜欢小姐。”小满盯着水尚清离去的背影,有感而发。
“这有什么奇怪的?”小易走到她旁边,也像她那样拍了拍台阶然后坐下,双手托腮:“小姐那样的人儿,哪家公子看了会不动心?”
小满叹了口气,转过脸挫败地看着小易,纳闷这丫头平素机灵,此时却参不透其中玄机,真真一根筋。“你真没看出来吗?小姐今年都十四岁了!可庄主并没有给小姐定下一门亲事。你看小姐的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话没说完就被小易狠狠拍了头:“说什么呢!虽然小姐是没定亲,可这跟小姐的病有什么关系?你别咒小姐啊!”
小满嘟了嘟嘴,没有反驳。
小易抬头眺望天际,歪了歪嘴,问小满:“小满,你想你的家人吗?”
“嗯,我好想我娘啊,还有我弟弟。”说到家人,小满忍不住微笑,心里暖暖的。“好久没有回去看他们了,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你呢,也在想你娘吗?”
小易眨眨眼:“是啊,我好怀念我娘还活着的时候。”
小满一阵心酸,揽过小易瘦小的身躯,笑道:“别难过,我娘不就是你娘吗?我们一辈子都是姐妹啊!等过几天,庄里不忙了,我们可以去求小姐,你可以一起跟我回家去见见我家里人。”
“我说你们两个,在这里嘀咕什么呢?”身后忽然想起江日沉的声音,两个人一个惊跳,回头。
江日沉裹了白狐裘,隐约显出里面同色的棉衣宽袍,腰间松松地系了一个结。长发未经打理,瀑布般垂下。整个人就像刚睡醒的仙女,慵懒而优雅、娇媚。
而事实上,江日沉也的确是刚刚睡醒。
“小姐,你向来身子弱,大冷天的,怎么可以这样穿着就出来了?叫庄主知道,奴婢又要挨罚了!”小满惊呼。
“大哥又不在家里,怕什么?难得不用打扮,我还乐得轻松。”江日沉背着手,笑得轻松自在。“你们两个还不去准备热水,发什么愣?”
她这样一吩咐,两侍婢才想起自家小姐一睡醒就要沐浴的好习惯,遂领命而去。
江日沉玩味地转了转眼睛,转身返回屋里。
一如往常地打开窗。她算准了时辰,然而信鸽并没有如期到来。
江日沉下意识皱紧眉头。
有点,不对劲。
已经是第三天了,仍然没有一点消息。哪一边出事了?
心里的不安一圈圈扩大。
这种状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记忆中信使失去消息这样的事发生,都是一场梦魇。
江日沉盯着天际,又是好长时间,眼前终于有了不一样的风景。
信鸽带来的不是如往常的纸卷,摊开在她手中的,更像是一块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块。
巴掌大的布块上,鲜血写的字看上去触目惊心。那字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写出,带着匆忙的气息。
叶。
只这一字,后面跟着一笔短的有些不太合乎章法的“一”字。
写下这两个字的人,已经死了。而传信给她的人,若不够心细,只怕自己到现在,仍旧一无所知。
叶——人名?地名?
叶城!
答案瞬间就跳进脑海里。
看来,她又有不少事情要忙了。
洛水之滨。
入了新年,即便是以渡水为生的渔家,也没有几个愿意在年假里继续行船。水道上还在行进的船只,多半是大户人家的专有,又或者是大家的船行受雇于人。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船家,你这船可去得叶城?”年轻的公子站在江边,清秀的眉目微微蹙着,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另一只手的手心。
衣裳略显单薄的老艄公抬头,无声地打量着问话的公子。
那眼神非常清冽,有如流水明净,透着浅浅的冷意。被这双黑瞳注视的时候,你很难找到一个形容词恰如其分地描述你的感觉。从那双眼眸中流转出来的光彩,会让你忽略了其人容貌。
谦谦君子,盈如皓月。
老艄公缓缓开口,声音喑哑:“公子急事否?”
“正是!不知船家可愿开船?”公子眼睛一亮。
“那么小老儿便为公子,走一遭。”
老艄公撑起船橹,小船便驶向茫茫的江水深处。
从云鹤山庄传来的消息很不对头。而在见过白帝之后,叶际飞赶到叶城时,已经是三天后。
从叶际飞踏进叶城的那一刻起,他嗅到了一种死亡的气息,带着深深的、腐朽的气势,浸透了全身。
并不是对叶城一无所知。于他,已经是第三次踏进这座古老的城池。
叶城城主由夜氏一族世袭。
这个天下的掌权者来了又去。即便历经几个王朝的兴衰轮替,夜氏一族,始终牢牢把握着这座城池的最高掌控权。叶城,也仍旧跳出一个个王朝的格局,特殊地存在着。
似乎不管再过多少年,这座城池也依然会以这样遗世独立的姿势,繁华似锦。这才是,叶城存在的意义。也是,夜氏一族,存在的意义。
这里,永远不会有战火的纷扰。
但还是会有一贫如洗的家庭,还是会有流落街头的孩童。
——即便这里,与任何一座城池都没有区别的、容纳着各种三教九流的人。
它并非是人人所向往的乐土,但每天都有无数的人跋山涉水而来,有无数的人带着各不相同的经历离开。
没有人说得清,他们在这座城池里,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如今的叶城城主,已经是夜氏一族第三百二十一代传人。
夜尹溪。
这个名字一如横贯在他之前的所有名字一样,闻名天下。
而与这个名字相连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大晟王朝的长公主上官锦繁。
凡百年世家,都有说不完的故事。
关于这两个人的故事,坊间已经流传了好几个版本。说书人在茶余饭后,婉转陈述之际,总有那么些片段,就是真相。
却无一能拼凑完整那段隐秘的爱恋。
点了几样小菜,一壶极普通的白茶,叶际飞安然自在地坐在角落,听台上说书人将那些关于情爱的传奇娓娓道来。
叶际飞可以对天发誓,这顿饭是他有史以来吃得最慢的一次。
说书人已经从灵蛇报信讲到仙人谷又讲到了居心剖测。
天色近黄昏。
他要等的人还没来。
留了银钱在桌上,叶际飞起身离去。
外面正下着蒙蒙细雨。寒意彻骨,直让人冷到了心里去。
叶城地处东南,冬天远没有白雪皑皑的北方冷。然而这样的轻风细雨,湿意透着阴冷的寒,连心里都像能被染成湿漉漉、阴深深的,更让人难堪。
叶际飞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外袍。
照理说,习武之人,内功修炼到一定境界,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抵御严寒。很明显,叶际飞不能以这个标准来评论。在他看来,武功能不用就最好不要用,正常的人就该天冷加衣天热减衣。
四季冷暖交替,无论是春意融融的鸟语花香,还是深深寒冷的冰天雪地,都叫人想情不自禁地配合着反应,从而真实地存在着。叶际飞想。
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思绪却飘到了方才听的故事上。
灵蛇报信、仙人谷、居心剖测。
分别讲述了仙凡之恋、仙家相斗、浴血复仇。
三个类型截然不同、各意有所指的故事,由同一人口中说来,怎么想怎么古怪。
单看故事的名字,叶际飞已经从中得到一个微妙的线索:灵仙居。
没有等来该来的人,而等来了这么一个,算不上线索的线索。那人如此小心翼翼,这局势,究竟紧张到了怎样的地步?
灵仙居并不是多么特别的存在。
叶城的烟柳巷是销金的温柔乡,灵仙居在玲琅满目的众多青楼里,算不上一家独大、算不上独领千秋。
叶际飞搜藏刮肚、费劲地回想许久,才省起叶城的烟柳巷里,还有这么一座青楼。
如此说来,灵仙居并不有名啊!
可如今,他也只有走一趟那里,或许,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确定了目的地,他的脚步不由加快了许多。
而在叶际飞身后,他看不到的地方,有个人从归云楼中缓缓走出,朝他离去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会,方慢吞吞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踏进这里的瞬间,各种意乱情迷——酒与色的世界里,永远温暖如春。在这里的女子,各种风情,没有你找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叶际飞不走寻常路,是飞檐走壁到的灵仙居。
有那么瞬间,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处在烟柳巷里,作为真真切切的青楼,这里未免太低调得过于高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无不精致玲珑,美轮美奂。这叫做低调吗?低调不是这样子啊喂!
“公子想知道些什么?”对面的美人妩媚一笑,顾盼生辉。“只要你的价码足够,只要是小女子知道的,必定言无不尽。”
横在两人之间,檀木做的桌上,布满美酒佳肴。
叶际飞舒服地待着这间极尽奢华的回春阁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美人儿。
他有些明白又有些不理解。灵仙居这样的地方,居然能在叶城里毫无名气、低调如斯。但仔细想想,这又好像是很正常的事。
“一百两,”他伸出手,轻轻按在桌上。“是谁让我来找你?”他松手,一百两银票赫然摊在桌上。
“公子要找的人。”美人给自己斟了杯酒,笑得脸上梨涡浅浅。“公子要找的人可不简单呢!可见,公子也很不简单呐!”
这不废话么?叶际飞暗自挫牙:丫的,又是个阴人不见血的!
表面上却继续云淡风轻:“在我之前,还有哪些人问过你同样的问题?”
又是一张银票。
“有三个人。”美人伸出右手食指,“第一个人,是个冷眉冷脸的老头;”中指,“第二个人,是个年轻女子;”无名指,“第三个人,是一个小孩。”
回拢手指,她很直白地说下去:“三个人,都会武功。”
叶际飞听了,脸色微微一变。
如果那个人是七公子。那么那三个人,他已经可以确定其中两个人的身份。
连猜带蒙,第三个人的身份始终是个谜。
放上第三张银票。
“我找的人,现在在哪里?”
“抱歉,我不知道。”
纤纤玉手把银票往回推了推。
美人敛眉,道:“三个问题限额已满。很遗憾,最后一个问题没有帮到公子你。按照条约,第三个问题我们不收公子的钱,请收回。”
叶际飞眼角抽了抽,却没有回答,也没有其它动作。
“公子?”见他如同没反应般,美人怔了怔,又唤了一句。
“你这样——急于还钱,倒好像是你欠我的......”叶际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慢悠悠开口。“你这样子,我很容易误会什么——”
听着那拖长的尾音,美人又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后,干干地笑了笑:“公子不要想太多......”
“我以为你关心的重点应该是这桌酒钱......难道我真的想太多了?”叶际飞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眼里几许戏谑。
美人明显被打击到了。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明明看起来温润如玉的人,三言两语就让她想岔了,还是丝毫没有防备地掉进了对方挖好的坑里。
很好,她记住这人了。
这一趟没有多少收获,还损失了三百两白银。被上官瑾那个家伙知道,少不得又会被嘲笑几句。
叶际飞找了处不显眼、靠近夜府的屋舍,毫不费力地翻到屋檐上,坐下。
方才在灵仙居卖他消息的美人,并不是那里的主人。
她的一颦一笑,一字一句,都有人指点。也就是说,那人知道三个问题他会问什么,以及所有的反应。
他很怀疑,这答案的真实性。
隐隐地,他想到了叶城夜氏。有种未知的力量,在有意无意地引导他往这上面想。
如果不是知道时间的紧迫,他肯定会觉得,这一切很有意思。
事到如今,潜进夜府,势在必行。
这个念头在脑中炸开的同时,他有了一个很可怕又在情理之中的猜想:他走的每一步,像是早已经被安排好了。他来到叶城、到访灵仙居,他走的每一步,都在那人的计划中。而接下来,他会有的种种动作,是不是也已经被那人定在棋盘上了?
思至此,他才惊觉,他在不知不觉中,坠入了一个深渊中。
或者,他正在接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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