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之处

　　“希妍是月氏一族的后裔？”
　　朱红的楼阁内，坐着三人。
　　其一墨色锦衣宽袍，容颜艳绝天下，除了白帝，再无人有如此容姿，举世无双；他身旁坐着的是叶际飞和清婉。
　　蝶音是三个人联手所创，但，这隐蔽在上京城的隐阁，却难得迎来三人同聚。
　　此时叶际飞坐在舒服的靠椅上，十分慵懒地看着清婉，道：“很意外？我刚知道的时候，也很意外。”
　　这天下，原本是月氏一族的天下，却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宫变，让整个天下分崩离析，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始皇一剑定江山，有了如今延续了两百多年的大晟王朝。
　　前朝覆灭以后，月氏一族就已经消弭于天下，无迹可寻。可上官一族的后人皆知，大晟朝始皇之后，便是月氏一族身份最为尊贵的公主。如此机缘，怎能不提防？
　　“这样看来，在很早以前，月氏一族还没有夺得天下，甚至是更早的时候，夜氏一族，就已经有了一支分支，成为了守护月氏一族信物的追随者了！”清婉继续分析，神色凝重。“难怪夜尹溪的手上会有月光石。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支分支，取得了叶城。皇兄——”她转头看上官瑾。
　　“那又如何？”上官瑾冷静地开口，“莫忘了，要真计较起来，我们不也是月族的后人么？”
　　“其实皇兄心里巴不得月氏一族还在人间，这样，你就可以不用做这个皇帝了是不是？虽然我不在乎自己的公主身份，也不在乎天下是谁家在理。但，我知道太祖爷爷当初取得天下，肯定是有着什么原因的。要不然，为什么上官一族，坐拥江山百年，不见祸害？”清婉仔细打量着上官瑾的脸色，继续不怕死地说下去。“而且，皇兄这个皇帝当得也还好啊......”
　　“好？清婉不如亲自在这个位置上待个十天半月，你就会懂了。”
　　清婉顿时无语。
　　上官一族的男子，好像个个都有做帝王的资格，只是每一个最具资格的人，好像都不愿意坐上那个位置。
　　百年前的尹帝上官尹落，英年早逝之后，遗体不翼而飞，皇后段七七亦然，分明假死；其兄上官行云即位后，所生之子皆是帝才，偏偏年太子清傲孤僻、为情所困；玥皇子生性风流、不务正业；煜皇子犯下重罪，贬为庶人，不知所踪；锐皇子不问朝事，闲散一生......
　　细数来，多少帝王之才，宁愿漂泊天涯，不肯坐拥江山。而成为帝王者，终生只爱一人，却多不得与之安稳地相守一世。
　　高处不胜寒，那种苦楚，真的没有几人能去体会罢？
　　难怪上官瑾身为白帝，年少登基，却只宠爱舒意一人。可他心里真正装下的那个人，怕并不是舒意吧？
　　苏州云家，书香满门，声誉江南。
　　幼年的母妃曾被云家收留，上官瑾和自己也曾机缘巧合被云家出手相救过。
　　是不是在那时，云容便已经入了这个人的心里？
　　“皇兄，你如今有了云容，那阿意怎么办？你们的孩子怎么办？”清婉问。
　　上官瑾怔了片刻，没有立即回答。
　　“很难取决吧？”清婉笑，无奈地摇头。“父皇说过的，如果不爱一个人，就不要对她太好，甚至不要对她好。可是你，不但没有推开阿意，也没有阻止父皇把大皇姐嫁给夜尹溪。皇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清婉着一袭华美而贵不可言的纯黑色锦缎制成的宽袍，上面繁繁复复地用鲜红的丝线绣了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发丝柔顺地披散着，整个人慵懒神秘如暗夜中的女神，只一眼，便能让人沉沦。
　　蝶音的每个成员都知道，这是七公子专属的打扮，没有人模仿的来。
　　身为七公主时，她可以白衣胜雪，也可以紫衣如莲，缎带束发，动静皆宜，宛然谪仙；
　　化身蝶音七公子时，墨色锦衣，怒放的曼珠沙华，发丝随意披散，慵懒如猫，神秘如夜，谈笑间，取人性命，玩弄江湖时局。
　　——无论是哪一面，那双妖娆而清澈的丹凤眼，都永远那样云淡风轻，从不为什么停留。
　　“你觉得我是怎么想的？”上官瑾不愧为白帝，开口时总是气定神闲。“我比你了解阿意，也比你了解上官锦繁，更比你了解夜尹溪！他们三个人，都是一样的性子，谈不上谁更执着，只能说，他们之中，谁更愿意过得自在。”
　　“说到底，你就是自私！”清婉虽然承认他说的在理，但却十分不满意这样的做法。
　　“那你呢，阿婉？你难道不自私？”上官瑾看着她，又转过头去看叶际飞。对方已经睡着。以他之能，要让一个人不知不觉睡着，并非难事。但，如果对方很了解自己呢？
　　“你明明已经记起，所有的往事，但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难道不是自私？那你告诉我，现在在你心里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清婉缓慢地眨眼，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仿佛这样小小的动作就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凌睁着一双丹凤眼，呆在那里，神色变幻莫测。
　　“既然说不出来，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喝下忘川水？一了百了。不是吗？”上官瑾笑，欣欣然起身离开。“云国世子将于四月启程，求娶大晟王朝七公主，阿婉，你自己看着办！”
　　直到上官瑾身上如莲似雪的气息终于完全消失，清婉都没有动弹一下。
　　“他已经走了，继续装睡还有意思么？”清婉苦涩地开口，第一次发现原来要说几句话也会这样艰难。
　　最想要瞒过去的人，已经知道了自己恢复了记忆，所以只能直面现实。皇兄，为什么你总要我作出最艰难的选择？清婉闭上眼睛。
　　“不装睡，我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他说的很慢，也说的很苦涩。“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不想去追寻到底，以为你一日不想起来，我们就还是可以轻松地笑着说话一日。”
　　他要的不多，只要她一直都在那里，可以没心没肺地笑着闹着，他怎样都可以。就算是她忘记了所有，只要她活着，他就不能再奢求什么。很早很早以前，他喜欢上她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白帝却了然于心。师傅问他，他为了她，是不是怎样都可以？白真师叔问他，他可以为那个女孩，做到怎样的地步？
　　可以为她死，可以为她生。可以为她，永远不去伤害每一个她在乎的人，哪怕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那时候，他是这样回答的。
　　可他们都说，还不够。
　　上官瑾说：喜欢，不够。
　　师傅说：你做不到怎样都可以。在我看来，你怎样，都不可以。
　　白真师叔说：若真的喜欢，不要让她知道。
　　那些原来不明白、不相信的，现在想起来，都成了最最讽刺的断言。
　　你怎么知道你一定能给她她想要的？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可以一直在一起呢？你又怎么知道，你值得那般美好？
　　“可是我已经想起来了。”
　　“那，恭喜你恢复了记忆，也恭喜你——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躲开我了。”
　　“可是我不想这样子！叶际飞，我不想这样！”清婉猛然抬起头，冲叶际飞吼。
　　叶际飞淡淡一笑，忽然起身朝她走来，抱住她的头，没有说话。
　　从两个人认识开始，她就一直在躲他。不管是在人前还是在人后，不管在他说喜欢之前还是之后。整整三年，那时都说少年心性，没有人信他可以坚持，也没有人看好，这段仿若云烟的过往。后来，白帝和她，都被他们在上京城里家族里的人接了回去。再次相遇的时候，白帝说，她已经忘记了一切。
　　“雪睿很好，你嫁给他会很幸福。”犹豫许久，还是残忍地开口。他清晰地听到，心里有什么，在缓缓断开、流血。
　　眼里没了情绪，清婉一动不动地靠在他怀里。
　　没了选择了对吗？叶子，其实你才是那个好人，好到让我愧疚。
　　“如果我说我不想嫁呢？”
　　“那你可以嫁给谁？这天下，还有谁能配得起你、娶得起你？你都没有放下偏见，你怎么知道你愿不愿意？”他轻轻叹气，仿佛在说丫头别犯傻，那个男子是世界上最最好的男子。
　　那你呢？我嫁人了，你怎么办？清婉忽然很想哭，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
　　“你们都说他好，可是我不知道。他们都说你不好，可落在我眼里，你为什么却那么好？”她眨眼，哽咽着流下泪水。“叶际飞，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害我想忘掉你都舍不得！”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好，大约是，你本来就值得。”他像想起什么一样，眼神温暖，带着绵长悠远的回忆。
　　他站着，任由她无声地流泪。从前不舍她哭泣，不要她懂得心痛的滋味，如今才知道，有些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你无法掌控、无法劝慰的。所以，阿婉，是不是哭过之后，你就会好起来？
　　可以猜到别人在想什么，独独不懂你。
　　清婉渐渐闭上了眼睛，贪婪地躲在他的怀里，什么都不去想。以为这样，就可以当作，一切都还是最初那样美好。
　　没有武功，我有你保护；没有你了，谁来护我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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