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之处

　　他倒是很佩服池灏的大胆与不管不顾，对分明是抗拒的源知夏来说，池灏的动作绝对是有着前所未有的杀伤力的......换了哪个别的女子，在池小郡王的一吻之下，都会没了反应吧？
　　池灏放开了源知夏，但双手还是紧紧地握着她的肩膀，认真地道：“我是认真的，你信我。”
　　好不容易在他的钳制下得了自由，源知夏反应过来后，毫不犹豫地就甩了池灏一个耳光：“你无耻！放开我！”他竟然轻薄她！这也叫认真吗？分明是登徒子才会有的行为。她愤愤地看着他，眼中有泪光闪动:“请你放开我，现在、立刻、马上！”
　　她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语气，尽量对他保持着一份还不错的涵养。
　　不管怎样，被强行请上马车、在玲珑阁里一番较量、现在在饮风楼里相与用餐，虽然起因都不是她的请求，但终究因为她的躲闪，才会让池灏误会。如果一开始自己不是那么倨傲，以池小郡王的挑剔，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吧？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却很可能要困扰自己一生，这样的结果不是她想要的。既然招惹不起，那就不要过多纠缠，对谁都好。所以，还是能勉强自己做到云淡风轻，还是能对他说不。
　　她已经不想活的太累，如果一定要嫁人的话，那就嫁的远远的吧，最好，再也不要见到眼前这人，她不要不舍也不要心痛。对男子来说，女人都只是可有可无的玩物，没了这个，还有别的可以选，像池小郡王这样的身份，选再多的妻妾都不为过。但，她不愿。冷姨娘曾说，宁为寒门妻，不做贵门妾。
　　一生很短，两个人就够了，再多一个，都会让人很痛苦。
　　见她那么抗拒，池灏只好松手，神色微妙：“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一时间他只觉得心乱如麻，怎样也不是。怪了，为什么只要有什么是她拒绝他的，他就会很不自在？
　　“小郡王，小女知道，今天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小女会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今天小女没有见过小郡王，也不曾与小郡王说过话。小女告辞。”说罢，源知夏转身就走。
　　“你知道那不是意外！”她走没两步，池灏一急，倒是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却没有顾虑太多，继续说着让她心乱的话：“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管你怎么否认，你都抹不去发生了的事。源知夏，我池灏告诉你，我不允许你若无其事。我一天没说可以，你就不用想逃，你，我娶定了！”
　　源知夏定在哪里，静了好一会，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过身去看那人如何神情，最后低下头，瞬间又抬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走了。
　　池灏却还待在雅间，不紧不慢地吃着桌上微冷的吃食。
　　每一样他都是浅尝即止，吃相很优雅。看不出在想什么的脸上不见轻松。
　　原来，她喜欢的口味，是这样的清淡......但她却没动过一点，想来，那都不是她爱吃的，只是她平日里吃惯了的罢了。因为日日都吃着，所以不用费力气就能随意地报上菜名。他原以为她那样瘦，真的只是因为吃的一向清淡，所以点的都是些斋菜。却不想，原来她只是日日吃斋，已经习惯了。她在相府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
　　见她的穿着打扮，虽然不失理，但终究过于素淡，倒像个丫鬟。连下了太学，都没有马车来接，更没有丫鬟随侍在身旁，难道源相只此一个庶女，也不得入眼么？他原想着，就算再不喜，当初一掷千金给她的生母冷凝香赎身的难道不是源相么？而源相夫人，难道不是一直都很知书达理么？怎样也要对她好点，至少面子上过得去。原来，竟是这样的过得去！
　　氏族世家里，嫡庶之分再明白不过。他也清楚，相较其它的庶女，她过的已经是不错的生活.但为什么心里会这样的不舒服，仿佛只要一想到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活着的，就对他是一种无缘无故的惩罚一样，难受到不想她再这样过下去。甚至只要再一想到，她会嫁给某个身份地位都只是与她门当户对的男子，就更难受了。恨不得把她据为己有。
　　一时间，他为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了。
　　那么多女子，为什么偏偏是她引起了他的在意？仅仅因为她的躲闪，因为她的进退有度、有理有据并且安守本分？但那都不该是他情不自禁想要了解她更多的原因.....

　　“婉婉，你说，这家伙现在在想什么？”少年不禁挑眉，漫不经心地问到。
　　清婉一脸黑线地挥开他不安分的爪子，略一使个手法就挣脱了他的禁锢。“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没好气地说完，将一把匕首“啪”一声拍在桌上。
　　少年郁闷了：“婉婉，我看起来像是要对你做什么的样子吗？你真是太不可爱了！”天地良心，抱着她那么舒服，他只是忍不住想要拿脑袋蹭蹭她而已......绝对没有什么不良企图......
　　“闭嘴！”清婉更想揍他了！
　　少年委屈了：“婉婉......”
　　清婉扭头，不理他。撒娇也没用，早就跟你说了别卖萌，自己记性不好怨不得别人。
　　眼光一闪，清婉立刻察觉水面有变。少年顺着她的眼光看去，也不由诧异地挑起眉，一时没了再耍宝的兴致，倒有几许意味不明的复杂。
　　顷刻，雅间里换了人，却都是他认得的人。
　　锦衣素颜的舒云，妍丽无双的雪灵歌，器宇轩昂的凌轩，不声不响的慕烟......
　　“你倒是一点不意外。”清婉淡淡道，好似在调侃少年。
　　“为何要意外？她来这里，本就是要见舒云这小子的，根本不需要想。要是她不来见舒云，我才是要意外吧？”少年轻笑，再次摇开了手中的折扇，现了上面三个字：莫风流。
　　清婉瞧见，微抬高了眼帘，却没说什么。低头抿了口茶，倒有了几分思虑。
　　他一向疼惜这个妹子，很保护她，但这并不能让她免却情劫。看来人之一生，总会有些事是必需要自己去经历、去面对、去解决的，无一例外。
　　“倘若不是那桩指腹为婚，你可愿见到她与舒云走到一起？”侧头，清婉问他。
　　“不愿意。”他答得很干脆，“就算没有江满城，舒云也是不可能的。且不说父皇母后愿不愿意把灵歌远嫁到大晟王朝来，就是白帝，也是不愿意舒云娶她的吧？还有，舒云的家族，难道很愿意他娶灵歌么？只这三点，就已经是莫可非议。”
　　大抵缘分，就是这样奇妙。是与不是，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所有的际遇搅在一起，然后变得与初衷相去甚远。
　　“那我们呢？你对我呢？你看得很清楚他们四个的纠缠，但你看得清我们的纠结吗？既然你只看他们你都能想得那么清楚，为什么轮到你自己你就拎不清了？”清婉的眼神忽然就犀利了起来，直直地望进他眼底。
　　“这一样吗？”他似乎恼了，“我不需要想那么清楚，我只知道我必须要去做！因为不那样你就会离开了——离开的彻彻底底！而我——不想你离开我，一点都不想！反正你都不会接受叶际飞了，那为什么我就不可以？这个世界上谁都有资格，唯有叶际飞——他不可以！所以我绝对不会退让！”
　　为什么要说出来？咬着唇，清婉想哭，却找不到话来反驳。如果你不说出来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假装不知道，假装还是以前那样，假装大家都没有变。但是你还是说出来了，还是逼我看清现实了，可是，却不是我想要的。至少，不是现在想要的！
　　“就算他不可以，我也不一定非你不可。”清婉强迫自己冷静，然后说到。
　　“所以我才更不能放手！你没了他还可以选择其他的人，但我只认定了你。就算现在你不是非我不可，但最后我一定会让你非我不可的！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清婉叹气了：“雪睿，你说过，你不会逼我的。”
　　“那是在你不推开我的前提上！”他硬邦邦地回答，脸色阴沉的可怕。
　　“可是我不想勉强自己，也不想骗你。我——只是想要你们好好地，没有想过要害你还有叶子都不开心。我没有办法......像对叶子那样对你。”我没有想到会弄成现在这样，那时我根本就不会知道，是我让你们起了猜忌。原本，你们该是很要好的朋友，无论是谁，我都不要伤害......
　　一定要说的话，只有在雪门的时光才是最开心的吧？有两个人不计得失地对你好，都挖空了心思想要你笑。奇怪的是，明明是三个人的故事，她记得的却只有叶际飞。埋藏在心里最深的，也只是他。雪睿不好吗？她那时那样问自己，随即又笑。不是不好，只是没办法把他当作“喜欢的人”来看待。也许有叛逆的成分，因为师父师伯都说，叶子不适合自己，就连哥哥也不赞同，哪怕他们是最亲近的师兄弟，也不看好他们。
　　“我不需要你像对他那样对我。”雪睿苦笑了，虽然我心里很嫉妒，也很想你那样对我，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很不在意。“我不是他，你不用那样勉强自己。倘若你那样子，我只会觉得你是在敷衍......我以为你该知道，我不是他的替身！”
　　“我怎么敢......”她不是那个意思吧？天知道他怎么就能理解成了那样，虽然他那样解释好像也没有错，但重点是，他真的懂她的意思吗？只好叹气：“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就好！那就这样，讨论可以告一段落，我饿死了，婉婉你就安静点，让我好好吃饭哈！”雪睿立刻见风使舵，赖皮地唬弄过去后，极其嚣张地坐了下来，然后就完全不顾吃相地吃了起来。唉，跟婉婉斗法果然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情啊！害得他饿的惨兮兮的。
　　清婉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没有再说什么。摊牌什么的，还真的是很有难度的事。
　　再看回水面，凌轩和慕烟已经不在，就连舒云，都像在神游天外那样。至于灵歌，却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两相对坐，真不知道这算是怎么样的状况......
　　雪睿偷偷斜眼，见此情景，倒是结结实实地翻了个白眼：虽说这样可以解决了事情的因缘，但，相见怎及不见？怕是，对彼此来说，都是一种更大的伤害吧？
　　“阿云，我知道你的未婚妻也长得很美。但是我还是想知道，我跟她，谁更美一点？”踯躅了半天，雪灵歌还是出声了。
　　舒云没有离开回答。
　　事实上，他不想回答。
　　从见到她的那刻起，本来就从未停止过疼痛的心，就再没有痊愈的可能了。
　　为什么要来？那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闭上了双眼。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这样的她？美得不像话，美得让他不舍得掩饰自己的嫉妒。
　　既然怎样都不是他的，再见面还有什么意思呢？不管多想见到这样的她，都知道不要再见了，因为一见了，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好不容易才压下来的思念。那样真的很难，也真的很痛。
　　他总算知道了自己有多自私——他不该牵连了最无辜的洛寂尘，哪怕只是因为欠了柳承月的人情。本来，还是有一个人可以选择幸福的，是他毁了那个语笑嫣然的少女的一生。哪怕后半生倾心相对，也没有办法改变，他心里被雪灵歌刻下的印痕......为什么还选了她呢？只是因为洛寂尘也一样美得不可思议么？因为她有一双跟灵歌一模一样的眼睛么？
　　“阿云，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你都不说一句话？”灵歌有些难过。
　　舒云不说话的沉默，无端端地让她感到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有个很古怪的念头冒了出来：她就要失去舒云了，在他将洛寂尘娶进门之后，她就会彻底地失去他了。带了些许哭腔，她不安地看着他，“你已经讨厌我了么？”
　　“不是。”舒云道，语调很平静，没有什么心绪。“你跟她，是不一样的。不要多想。她是我未婚妻，我最后只会娶她，而你——不是也要嫁给小江么？他会待你很好，我很放心。”
　　你跟她，是不一样的。不是：她跟你，是不一样的。为什么明明只是调换了顺序，她却觉得有什么真的不一样了？
　　“可是我喜欢的是你！”雪灵歌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这么应了。
　　“然后呢？”舒云看她，似乎笑了一下，很轻。“结果还是一样，你还是要嫁人，我还是要娶妻。好了小雪，不要任性了，小江比我好太多，嫁给他，你会快乐很多，不用被上京城的种种框条戒律所束缚。你可以很自由，至少，上头不会有公婆管着你。”
　　灵歌不自然地笑了，口不对心地回答：“是啊，好太多了。”但仍然，不是她想要的。静了静，她却问道：“阿云，你喜欢我么？你曾经有没有喜欢过我一点点？”那样的小心翼翼，生怕他恼了她。
　　傻瓜，一点点怎么够呢？喜欢都已经是不够了，但是爱你都还来不及，就要看着你嫁人了，嫁给我的好兄弟......这种心情真的很复杂，但是，还好。因为，你还那里，还可以微笑着看着我，看着风看着云看着月，只要能这样那便也是好的......
　　想着，舒云微微一笑，道：“不，我不喜欢你，从来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从前年少轻狂，以为那就是喜欢，到了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只是，我没有遇上对的那个。所以灵歌，这话说出来可能会很残忍，但我不得不说，因为那样对大家都好——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没有生气，没有责备，也没有失望，灵歌只是红了双眼：“是吗？原来只是......这样吗？”闭眼，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低了低头，轻轻抽搐。转过身，没有说再见，就这样离开了。
　　舒云给自己倒了一杯醉相思，仰头，一饮而尽。这么久了，已经习惯了这种醉人的味道。好像可以忘了自己是谁那样。
　　雪睿脸上微变，手上的一对竹筷早已不知不觉放下，搁到了一边。看着舒云，他忽然叹气。
　　原来这才是舒云！原来，这才是能让白帝也欣赏三分的存在！
　　究竟今日来饮风楼见了这种种，是不是一个明智的抉择？他恍惚地想，全然忘记了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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