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之处

　　白马寺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寺庙，没有什么大名气，偶尔也有世族之家来上香祈福，环境是端的清幽雅致。
　　清婉一直不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曾是她的母妃秦楚借住过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有着回忆的地方，总是会让人很惆怅的。而清婉，很不喜欢这种会让人变得软弱的惆怅。
　　没有问白夜为何来这，那家伙的性格极其不稳定，想来问了也是白问。于是乖乖地听他的安排。
　　厢房在寺中相对僻静的位置，小小的院子，一树玉兰生机勃勃，地面干干净净，看得出打扫的人很用心。清婉却更郁闷了，因为这就是自己曾经住过两次的院落。心里不由腹诽着白夜，他怕不是故意的吧？
　　什么都没有变。拜自己好得没话说的记忆力，清婉完全不怀疑自己眼前这一切有哪里不对劲。不会是从自己离开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住过了吧？但这窗明几净、井井有条的情况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在维护这一切？
　　“白帝着人打点了一切，整个白马寺，其实已经是皇家不为人知的清修之地了。”白夜淡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婉转身，正好看到他走了进来。“桌上有水，可以喝。负责看护的人，每日都有换水，为的就是应付突发状况，你来了随时都有水喝。”他的目光落到桌上的水壶上。
　　清婉苦笑：“皇兄还是那样滴水不漏。”只是一个白马寺，都已经变成了他的私有物，那么其它的地方呢？她记得，在宫外的那几年里，他们去过的地方有很多，都是很有地形优势又资源丰富的。恐怕，都已经安插了人手了吧？！
　　“他是白帝。”他接了一句，不以为意。
　　是的，他是白帝，所以，掌控天下。所以，没什么好惊讶的。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带我来这里的原因了吧。”不是质问，而是不容拒绝的命令。白夜也不由苦笑了一下，这天下果然不是只有白帝才会这样于无形中施加威压，眼前的少女，一样是武功卓绝、气度不凡、身份尊贵，一样可以命令他。
　　一个人不使用权利的时候，不代表不能用，而很可能是那人不想用，又或者，懒得用。习惯了她懒懒散散没点架子没点正经的样子，此时忽然换了一个气场，才发现，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
　　“抱歉，殿下，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能说。带你来这里，是白帝的意思。”他有些落寞。这对兄妹的事，完全不是哪个人可以随便插手的。
　　这个答案让她很意外，上官瑾那家伙又发什么神经？“知道了，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会，晚膳时再叫我。”虽然来时她一路睡过来着，好似还没睡够似的，一脸的疲惫，不是很精神。
　　“知道你一向能睡，没想到你这么能睡。”白夜无奈，转身离开,顺手把门带上。
　　清婉一下软了身子，毫无形象地摊在床上。真狠，她想。白夜居然给她下了无忧散，这对寻常不会武功的人来说，会昏睡上七天七夜；对会武功但不是高手的说，会不能动弹；对于她这样的级别，那就是使不上半分力气，更无论说使用武功。何况，白夜用的无忧散很精纯，下的份量很重。
　　真看得起她。
　　从白夜出现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很警惕了。没想到，有些人就是能在你小心又小心的时候，使用非常手段。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笨？认识的都是一些不能去信任的人，偏偏还能对着掏心掏肺。
　　算了，还是睡觉吧。此时身上没有半分力气，不睡觉还可以做什么。反正暂时，自己也不会有事。于是这一觉睡得特别沉，迷迷糊糊中似乎做了一个梦，但略一睁眼，又闭上，继续睡去。
　　被褥很干净、很柔软、很暖和，有一股阳光的气息，这就大大加重了她嗜睡的本事。

　　换了衣服，坐到桌前，看见清一色的素菜，清婉忍住掀桌子的冲动。虽然她不是很挑食，但是对着桌上的菜，她没有下手的欲望啊！明明很饿，但对着满桌子的菜，却没有胃口，这是一种什么折磨啊！白夜绝对是故意的！
　　“你打算就拿这个打发我？”清婉磨牙，看着悠闲自得的某人。
　　“这里是白马寺，你指望能吃到什么极品美食？”白夜换了一个姿势，神态间更随意。“这里的斋饭其实不错，你先试试再说。”
　　清婉嘴角轻微抽搐。她知道白马寺周边都是草药，什么普通的名贵的，到了寺中，那就是一道道口味极好的药膳，发展至今，白马寺的烧火僧人开创了好几种药膳全宴。虽然是真的不错，但那也是药啊！再怎么好吃，改变不了这种根本。没事的她跑来吃个几天的药膳全宴是怎么回事？就算上官瑾兴致来了，白夜整蛊心起，也不带这样的啊。搞得她跟舒意一样整个待补病人，怎么看怎么想怎么膈应。
　　何况她在岳府待得好好的，冷不丁把她弄这里来，还用上了等同于暂时性废除武功的无忧散，实在很难相信这两人不是别有居心。
　　拿起筷子，清婉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在碗里，准备吃，又一下顿住。看着白夜，清婉神情难得的严肃：“白夜，是哪个人要回来了，还是已经回来了？能够让皇兄使出这种非常手段来对我的人，放眼天下，不出三个。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在这个时候，一出现就能让你们如此警惕的人，我不需要分析就知道，是琉璃对不对？”
　　钟琉璃，平侯府唯一的嫡出小姐，时亦琛的未婚妻。
　　在大晟王朝，指腹为婚的情况不是少数，上官一族身为皇族，并不畏惧朝中重臣的强强结合，一直都是默许的。因为上官一族足够强大，强大到，从来没有人能够妄想把这个王朝推翻。即便是有过内乱，也不过是皇子们的夺嫡之战。而这种夺嫡之争，史上出现过的次数，也不过那么一两个。
　　清婉的出现，一直都是同辈的贵族世家少年们心中的意外。
　　没有人喜欢这种原本不认识、不熟悉，却被告知生来就注定要与之相伴一生的感觉。时亦琛与钟琉璃，只是一种表面上的相处融洽。
　　即便彼此本来没有感觉的人，在忽然知晓他有了喜欢的对象，却不是自己，但这个人原本该是自己的，那种不甘很愤怒，大概会把一个女子所有的美好都燃烧殆尽。
　　哪怕再不喜欢，再不愿意嫁的人，那也是自己的未婚夫！怎么可以容忍，这种赤裸裸的背叛。那时，钟琉璃一定是这样想的。清婉也是这样想的。
　　曾经，两个没有一丝过节的女孩，就这样结怨。
　　自从无念宫换了主人，钟琉璃也就忽然地人间蒸发了一样。即便是不久前清婉去了无念宫的那趟，也没有发现钟琉璃。天下有多大，她怎么知道这个骄傲的女子去了哪里。找寻她，不过是为了心里那丝愧疚，认真计较起来，自己其实不欠钟琉璃什么。
　　白夜也不奇怪她如此快地反应过来，点点头：“是她。她现下就在白马寺，已经住了三天。”
　　清婉看着他，脸色变得很古怪。慢慢地放下筷子，手握紧了又放松。“她这些年都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恨我？”可以的话，她不想钟琉璃这样无止境地陷入不必要的困扰。
　　“你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钟琉璃毫无预警地从外面走进来，随意地在清婉身旁坐下。因为中了无忧散，清婉的感知都像是被封闭了一样，完全就是个五感具失的废人。单凭直觉，清婉还是发现了钟琉璃有着不错的武艺这一事实。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不怪你了。”钟琉璃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相处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自然得很。“不饿吗？”她问着，却自己拿起筷子吃起来，用的是白夜面前的碗筷。
　　白夜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清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钟琉璃，觉得这震撼真是来的特别是时候。自己就这样被雷翻了。
　　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给自己安排了药膳，此时不进补更待何时啊！这样的视觉冲击，真的很有一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无比荒诞，诡异之极。
　　清婉无力地翻个白眼，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她现在很虚弱，身心都受重创，必须好好吃完这顿饭。这么一想才发现，钟琉璃这是在跟她抢饭吃吗？再翻个白眼，清婉黑着脸说到：“你十天半月没吃饭吗？想吃不会叫人再做过，我都还没吃，你还来跟我抢，真没人品。”
　　钟琉璃笑眯眯地咽下口中的食物：“跟你不需要讲人品。”
　　闻言，清婉的脸更黑了，她这么没品吗？
　　“白夜，你把我送到这里，不需要负全责吗？本公主现在很饿，这些还不够，你最好赶紧给我变出一桌来，不然我烧了这破地方！”转过头，清婉恶狠狠地放话。
　　“对不起殿下，白帝吩咐了，您的每一餐，都有定量。”白夜也笑眯眯地回答。
　　好想抓狂，好想咬人！
　　清婉委委屈屈地缩到一边，幽怨地瞅着两个没人性的家伙。呜，装可怜自己还不会么？
　　白夜和钟琉璃齐齐黑线，都多少年了这还是上官清婉的无赖手法？！这么一副受气包的样子真的很虐心啊有木有......偏偏还屡试不爽。难怪白帝一点不担心他们能在上官清婉这里讨到便宜，根本就是七公主殿下太强大好不好。没有一点坏心眼却偏偏最会装乖！
　　“嗯哼，”白夜很是无奈地开口，叫来唐元。“去让寺里的师傅再做些饭菜过来。”
　　“真是，没见过这么没有样子的公主！”钟琉璃放下筷子，停止了吃食，很优雅地用手绢擦拭了嘴角。“连我这样冷的人，都变了，你到还是老样子，跟个孩子似的。”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清婉坐回去，笑嘻嘻的。“总归我还是我嘛！要是皇室的公主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样，规规矩矩，你们也不会如此对我另眼相看。再说，那也不是我的风格。本来女子所要遵守的所谓规矩就够多的了，完全可以抹杀了人本身的天性。”
　　“这倒是在理。”钟琉璃很赞同。
　　清婉一直是个直率的女子，自己虽然不善于与人相处，但也明白，没有时亦琛横贯在两人之间，她跟清婉是很容易就惺惺相惜的。虽然在世人看来，清婉的种种行为是离经叛道，但却是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因为她不曾想去算计谁，所以难得这份真心，那么自然，那么平易近人。原来不懂为什么在太学院时，少年都喜欢那样温柔地帮助她捣乱，现在都懂了。想要看到那样因为简单的快乐就很清澈明亮的笑容，在太学院，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一种奢侈。
　　上官一族，好像一直都不乏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几代少年皇帝，几代倾世情缘。这种传说，是不是会一直延续到他们闭上眼睛时，都还不会终结？！
　　“所以说，喜欢一个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呢？吾之砒霜，汝之蜜糖。不是所有你觉得好的，我也这样认为。而真正好的，世人都看得到，都会认可，都愿意去追逐。难道说，因为那些情爱，我就要放弃现在的自己？！”清婉喝了口凉的差不多的汤，又喝了一口。一贯锦衣玉食，现下粗茶淡饭，倒也能勉强接受。
　　兜兜转转，还是这样跟他们相处最自然，最没有负担。其实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人又怎么可能不变？不过是这种伪装的自私，在帮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话说回来，这两人什么时候走到一块了？就白夜那样的冰块，钟琉璃那样迟钝的冷美人，也能异性相吸了么？如果这世上真有月老的话，怎么自己身边一对又一对的出现，就是没有自己的份？感情自己的红线还没有出现么......
　　见两人还是没有说话，清婉忐忑了：“不会就拿这一桌子药膳打发我呐？我坚决不同意啊，再怎么着也要有杯酒吧？可不能小气！”喜酒这东西，你不喝你就不会明白，那是一种真正让人喜悦的感觉，发自心底地希望新人幸福。
　　钟琉璃笑，看了一眼白夜，见他没反对，才转过头对清婉说道：“快了，就在下个月。是白帝主婚还是你主婚呢？你看着办啰！”
　　“得，合着又是想抓我当收拾麻烦的！皇兄真可怜，居然被当主婚人了，哈哈！”清婉当然相都不想就把自家皇兄给卖了，“你们也不要说什么，难道你们还见过女子当主婚人的吗？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啊！”
　　白夜和钟琉璃对视一眼，就知道是这个样子。
　　“不奇怪吗？”白夜忍不住问。
　　“奇怪啊！但是反正你们都要成亲了，还有什么好奇怪的？总之，对我来说，你们两个要修成正果百年好合了，这就是好事啊。反正你们的故事，以后有心人会帮着传遍大街小巷，我着什么急呀？！”清婉拿筷子敲碗，晃着头，吊儿郎当。“看来缘分这种事，还真是你怎么样也猜不到结局的。想想以前那些没理由的恩怨纠葛，真是不明白人与人之间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呢！做人果然还是实在些好，至少还能少受罪！”
　　“说什么呢你！”钟琉璃十分好笑，“一大堆歪理，偏偏还说的理直气壮，就是理不直气也壮，我真是要服了你！”
　　“我才服了你！白夜这冰块你都有本事融了，啧啧，好本事！”
　　“你！上官清婉！”
　　“在，美人有什么吩咐？”清婉一本正经。
　　钟琉璃又好气又好笑：“吩咐？好，那你把这全都给我吃完，不许剩一点！”
　　正说着，唐元捧着刚做好的饭菜进来，与一位小和尚合力布菜。然后又恭敬地退下。
　　“行了，都饿的话，一起吃好了。”白夜不冷不热地说到。
　　好吧，多说无益，吃饭才是正经。被他们这么一闹，清婉才觉得自己饿得慌。于是三个人相顾无言，唯有动筷。吃饭，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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