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金发的男人还在孩童的时候。
　　他终于从监牢的窗边一个被老鼠啃松的缺口里逃了出来。可当他真正离开了那个几乎脱离现实的，时间永恒停滞的牢笼时，他却愣住了。他几乎忘了，监牢的外面就是海岸，除了海什么都没有。
　　初升的太阳将阳光洒在海面上，折射出金红色的光，随风跳跃在浮在海上哼着歌的夏洛特小曲儿的节奏上。小小的夏洛特摇着鱼尾，想着在太阳初升，人类还未醒来的时候，向那片城堡游得近些。好奇大概是所有生物的本性，而夏洛特从未停止过对那一片大陆的好奇。好像总有某种力量牵扯着她的好奇心，不曾熄灭。
　　“我能去哪儿？”男孩不禁问自己。眼前的一切快速地在他面前旋转，他突然觉得眩晕了起来。当渴求的自由终于降临在他的身边时，重新开始流动的时间仿佛一声惊雷，打碎了一直笼罩在他周围的旧时的世界。短短一年，小小的他已太过沧桑。如今他一无所有，无处可逃。
　　他一步一步走向海岸，好像用了一世的时间。母亲疯狂的笑声仿佛萦绕在他耳边，远处的那片悬崖是母亲曾经癫狂过的地方。脑海里的声音让他异常的焦躁与绝望，他甚至想都没想地跳下了悬崖。
　　丝质的衣服沾了水，全都贴在身上。男孩张开着拨动着海水，刺骨的冰冷让他身上不停地颤抖。这纵身一跃并没有要了他小小的生命。朝阳染得他的头发满是金红，可他的心却早已晦暗得深深地被埋藏在失落的废墟下。除了死去，他已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的灵魂早已被自己困在无尽的自我折磨的炼狱中了。
　　海边的异样吓得夏洛特闪电似地游回了海底。直到那男孩渐渐沉下去，她才敢探出头来。夏洛特在海底怔怔地睁着眼睛望向海面。阳光折射在海水里，映出深深浅浅的光线，一处温热，一处冰冷。威廉下沉的身体遮住了一部分阳光，阴影正映在小人鱼的脸上。
　　她细细看才看出那是一个人类的男孩。夏洛特清楚得很：这么小的孩子独自游向深海，只会有一个结果。她的心里突然兴奋了起来，那些死在海里的孩子们，是人鱼最喜欢的玩偶。果然，不出多久，那个男孩终于放弃了他的旅程，消失在海面上。
　　那些死在海里的孩子们，是人鱼最喜欢的玩偶。
　　夏洛特兴奋得游向他，深蓝色的尾巴带着水花在海面上留下一道漂亮的弧线。男孩并没有挣扎，异常平静地任由重力将他拽向海底。
　　他金色的睫毛浓密地卷着，干净挺直的小鼻梁，红润的嘴唇完全没有在预兆这一条小小生命火苗的渐渐将息。还有那一双滑稽的脚丫……他们曾经愉快地在沙滩上肆意地奔跑吧？夏洛特不自觉地想。
　　海水渐渐地从带着金光的浅蓝色变得越来越深，直到阳光不再照射得到的，黑蓝色的海底。夏洛特一路跟随者他游下来，眼睛从没离开过他的脸上。在他吐出最后一口气之前，她接过他的手，将要投入死亡怀抱的威廉已经冰冷柔软得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大鱼。她在他的手心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对于这样一个波及着整片海洋生命的“魔咒”被她这样过于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死掉的人类在海里永远也不会睁开眼睛。可夏洛特却会因为看不到他瞳仁的颜色而觉得不甘心。海龟先生常常和她说起那些古老的神话——人鱼的吻能够让人类在水里拥有呼吸。她也不知道究竟灵不灵验，毕竟谁会愿意去救活那些凶恶的人类呢？
　　男孩在濒临死亡无尽的剧痛中，隐约感受到了手心有一股奇异的温度，随之而来的是下意识的呼吸。眼前那个瞪着眼睛正看着自己的带着尾巴的女孩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地扑腾起来，可惜太差劲的游泳技术导致了他几乎是在原地手舞足蹈。他的瞳仁果然是黄绿色的，正如夏洛特想象得一样。
　　她被男孩那个滑稽的样子逗得咯咯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两只月牙。夏洛特拉起他的手，向上游了些。深海里的温度让男孩瑟瑟发抖，至少夏洛特是这样理解的。她指了指上面，这时的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了。蓝色的天透过海水，蓝得沁人心脾。还有那朝阳，黄彤彤的像极了夏日里清凉的甜点。
　　夏洛特摘下颈上的项链，给他戴上。她的父王曾经将这条项链交给她，告诉她这是一条多年以后你还会再见的项链，想送出去的时候就送出去吧。金色的链子上有着一片鱼形一样的金叶子，上头印着古老的符文。蓝色的发丝飘荡在她的脸颊边，似笑非笑的表情简直摄人心魄，看的男孩晃了神。直到她摆了摆手，还没回过神来的男孩已经随着水流浮了上去。
　　水面上的海风流动的清凉，吹的男孩更清醒了些。海岸上的侍从和士兵的人正大喊着他的名字。“威廉！！威廉王子！”
　　另一个男孩的声音在城墙的高处响起：“他不是王子。只有我是唯一的王子。”
　　“刚才那是梦吗？”威廉想。“是撒旦施舍给我最后的欢愉吗？又回到了这个罪恶的世界，那一片大陆上等着我的只有无尽的煎熬！那一只小人鱼，怎么能忍心将我驱逐回这漫天的黑暗里呢？”

　　这一切都被海风分毫不差地传到了海王的耳朵里。他闭上眼叹息，“预言还是开始应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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